多少双眼睛,失神地望着他,但更多的眼睛欢迎着他,期待着他,盼望大军打过海门岛去,救回亲人。高磊十分清楚这一带乡亲们的坚强性格。
赤色革命军初创时,他们在八闽之乡高举义旗,打士豪,分田地,前赴后继。
三年游击战争中,他们又历尽干般艰难,万般辛苦,给坚持在深山里的游击队送粮、送盐、送情报,敌入使出各种法西斯手段也没能使他们退却半步。
有的父母献出儿子,有的妻子献出丈夫,有的村庄被敌人血腥的黑手抹掉了,但这里的人民,从来没有屈服过。
他顺着小道走到村头,这里有篮球场大的一块空地,是晒鱼虾用的。因为地势较高,站在这里可以瞭望渔村全貌,瞭望由村北向西蜿蜒而去的盘山公路,瞭望两侧山势和无际的大海。
眼前的景象,使他想起十二年前在这里发生的一次壮烈的战斗。不错,在那次战斗里,他和排长且战且退,就是顺着这条公路,一直撤到海边的悬崖上,最后跳海,幸亏遇到了陈老海的连家船……
这时,走上来一位六十开外的老人,把他的思念打断了。
这老人的腰已经弯成了一张弓,一串算盘珠似的脊梁骨把破烂单衣顶起一条弧线,脖子使劲向上伸着,扯起两条青筋。
他手里抱着摔散了的木桶片和几根竹篾,从最顶头的一间房子里向空场走来,不过走了十来步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看样子,他是到这里箍木桶的。
尤林迎上去,扶他走上来,老人把零散的木片在地上排开,拉开了竹篾。
尤林想打听陈老海一家的下落,说道:“老阿伯,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说吧,三里五村,有名有姓的差不多我都知道。
“他不是大陆的,是海门岛的,叫陈老海。”
“陈老海?”
“是连家船上的渔民,现在有五十出头了。”
老人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倒好奇地问起尤林来:“你怎么有熟人?难道你早年到过这里?”
“到过!”尤林说着看看西边的山峦,“当年,我在大山里打过游击。”
老人突然睁大了眼睛,停止了手里的活儿,挑动着一寸长的灰白色眉毛,问道:“县城大操场那起事儿,你经过吗?”
尤林心头猛地抖了一下,沉重地点了点头。
那件事几,尤林是没齿难忘的,那是震动全国的事件。
七事变之后,半壁山河在日本帝国主义的野蛮进攻面前沦陷了,亿万人民在铁蹄下呻吟,中华民族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
在这种情况下,蒋某石才不得不跟日本鬼子应付几下,不得不答应把赤色革命组织领导的武装改编成某路军和新某军,开赴抗日前线。
在南方各地坚持游击战争的人民武装也奉命下山集中整编。可是,独夫民贼蒋某石没有一天不想消灭工农武装,他背信弃义,密令一些喽罗对正在集中准备开赴抗日前线的游击队搞突然袭击。
尤林所在的游击队,就是准备开赴抗日前线,在县城操场集中的时候,遭到青天白日反动派的伏击。从那次惨案中逃出来的只有寥寥数人。
老人用惊奇的目光看了他一阵,叹了口气,说道:“同志,你命大呀。唉!那阵子也有两个赤色革命军逃到我们这里,那真是好样的,是硬骨头。他们把枪子打的没完没了,砸断大枪,投海了。崖头上的竹子上,还留着他们刻下的字儿。”
“什么?”
“字,刻在竹子上的,你瞧,就在那个场儿······”老人指了指前方,又低头干活儿。
“他们是为穷人死的,逢年过节,大家都祭奠他们,在那棵竹子下烧几柱高香。谁到那块赶海,总要抬头看看那棵竹子。同志,你要不要去瞅瞅······”
老人唠叨了一阵,没听到回答,抬头看时,尤林已经顺着公路走出老远了。
尤林走得那样快,一直走到悬崖上,他犀利的目光落在几丛金丝竹上。
金丝竹挺挺拔拔,竹干黄灿似金,竹叶苍翠欲滴。上面,蓝绸子一般的天空,一只雄鹰展翅翻飞。
十二年时光过去了,当年几丛手臂粗的竹子竟在这样险峻的地方,吸收营养,吸收水分,承受阳光,如今长成根深叶茂,大腿粗细了。
一根竹干上,托现着一行拳头大的字:“白狗子长不了,赤色革命军一定要打回来。”
“来”字还欠最后一个划,每个字都苍劲有力,一笔一划象钢条那样嵌在竹干上,没有一处连笔。
“来”字是红褐色的,整个标语衬托着金丝竹的黄底,分外庄严、醒目,老远就能看见。
尤林凝视着,凝视着,宽阔隆起的胸脯剧烈地起伏,额头有块小伤疤因为激动蓦然充血变红了。
“竹子长大啦,字也长大啦!”他盯着那行字,两大滴泪水在眼睛里滚动着,后来,终于控制不住,顺着两腮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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