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林摘下军帽,立正站好,无限感慨地深深悼念说:“排长,磊子回来啦!真象你说的那样,红军终于回来啦……”
这时,他的思绪就象澎湃的海浪,汹涌起伏,一件件往事涌上心头。
他有多少话要向老排长汇报,有多少喜悦要和老排长分享!老排长啊,你是磊子在漫长生活道路上起步时的带路人啊!
一个人在他起步的时候,有各种道路摆在面前,需要你思索、抉择。
有逆流而上的,有顺水漂泊的,有听天由命的,有步入泥沼的……
十二年前,十五岁的高磊就处在这样一个关口。
那时,红军主力北上了,杳无消息。老苏区“白”了,赤卫队走进深山,革命处在低潮。
就在这个阴霾蔽日的时候,他撅断放牛鞭子,走进深山,跟着他的老排长,像五龙江畔的释夫那样,迎着数以百计的险滩,开始了他的战斗生活。
游击队的生活是艰苦的,这倒还好过,最难熬的是不知道中央的消息。
他们就像远离母亲的孩子,在黑暗中摸索、挣扎,也在这样的环境里,不断锻炼、成长。
尤林跟着老排长和同志们神出鬼没地打击敌人,不知渡过了多少战斗的日日夜夜,终于听到一个消息,赤色革命组织和青天白日政府合作了。
他们这支游击队要到县城集中,然后开赴龙岩改编成新四军,去打日本鬼子。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消息更振奋人心的呢?
他们告别了土洞、茅寮,告别了乡亲们,踏上征途。可是,刚到县城的操场集合,就中了青天白日政府反动派的重兵埋伏。
因为措手不及,仓促应战,伤亡很大。
老排长带着他们,杀开一条血路,冲破重围,但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南、北、西三面受敌,东面是大海,他们边打边撤,最后到了这个崖头上。
在后面追击的白狗子喊着:“抓活的!”
“跑不了啦!”
“乖乖投降吧!”小高磊瞪着敌人拉开枪栓,只听卡拉一声,没有跳上子弹,摸摸子弹带也空了。
他急得两眼冒火,问道:“怎么办,排长?”
老排长把最后一排子弹递过来:“你顶住敌人,我写一条标语!”
“写标语?”
小高磊接过子弹,愣住了。
写标语,他并不陌生,多少个黑夜,他提着锅底灰调的墨水筒,跟在排长身后,在许多白墙上写下标语口号,群众看了喜,白狗子看了怕。
排长常说:“主力走了,赤色革命组织还在,武装力量还在,把这个告诉群众,群众就有主心骨。”
那些标语,对坚持开展游击战争起了很大作用。
可眼下这环境,怎么写,又用什么写呢?就像只见排长抽出大刀片,用刀尖在竹子上一笔一划地刻起来,就平时刷标语那样,不慌不忙,气不长出,面不改色,刻出一个字,又刻出一个字。
转眼间半条标语出来了,高磊看到那半条标语,蒙着硝烟的眼睛骤然亮起来,他明白了排长的意思。
对,要告诉群众,敌人耍阴谋,放暗箭,是没有好下场的。
北方的革命烈火在熊熊燃烧,总有一天要席卷全国,所有的邪魔鬼祟都要被烧得干干净净。
也叫群众从标语中看到希望,擦干眼泪,永远和敌人斗下去!当一个革命战士视死如归时,就是重磅炮弹在他身边爆炸,也不会使他动一下眼皮。
现在,高磊就是这样,他在考虑怎样利用仅有的五发子弹压住敌人,掩护排长刻完这条革命宣言。
他嫌趴在地上不得劲儿,干脆坐起来,平端步枪,面对着鸟乌压压的敌人,比打活动人像靶还要从容,瞄准击发。
子弹从他的耳边、头上发出呼啸,他象丝毫没有感觉到,专心射击。
一连四个敌人在面前倒下去了,子弹只剩一发了,排长还没有刻完,依然一笔一划地认真地刻,生怕将来人们看不清楚。
排长把对敌人的刻骨仇恨,对赤色革命组织首长的殷切怀念,对革命胜利的热烈向往,全集中到刀尖上。
突然,他的右胸涌出殷红的鲜血,他晃了一下,用左手抓住竹干,继续刻着最后的一个“来”字。
殷红的鲜血流到大刀片上,又顺着刀片淌到刀尖上,钢刀成了蘸饱鲜血的笔,把“来”字染得血红。
这时敌人又发起冲锋,尤林射出了最后一发子弹,一咬牙,摔断了钢枪,抱起奄奄一息的排长,迎着满海怒涛,一纵身,从悬崖上跳下去……
一声惊涛拍岸,把尤林从沉思中唤醒。发现自己还在立正站着,尤林目光还对着那血染的字迹。
那字迹还象火苗似的在跳动,老排长似乎在耳边嘱咐说:“林子,敌人属巴蕉的,叶烂皮枯心不死,逃下海的敌人还梦想着卷土重来,要把他们干净彻底全部消灭在海上!枪杆子可要握紧啊!”
“排长,你放心吧!”尤林转过身来,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大海,自言自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