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乘舟可渡重山海(四)(1 / 2)

地藏太平刀 星舟子曰 2436 字 1个月前

周厌仰起头看着直起身微笑点头的黄草庭,怔怔问道:“黄先生,你为何突然说这些?”

黄草庭摇摇头盘腿坐在原地,随意说道:“没什么,不过是时机恰好又与你们相逢在此,便将此物交给顾枝好了,尽我所能也不过只是当下八个境界,不敢误了后世子弟。”

周厌还是看着黄草庭,不知为何一瞬间的恍惚,周厌好像黄草庭竟有满头白发枯槁无光,一身气势更是瞬间日暮西山,周厌低声问道:“明明就像是在托付遗言后事?”

黄草庭笑着看向周厌,神色和蔼温润,再无半分平日里在武馆中那般闲云野鹤和洒脱自如,他看着周厌柔声说道:“既然已经决定了离开江湖就不要再掺和进这些打打杀杀了,也就是我不知道,否则我要是还留在奇星岛一定要把你绑在武馆里,没事跑来出云岛干什么?当初怎么跟我说的,答应了人家姑娘的父亲要安稳支撑起一个家,如今又主动卷入这些风云之中让人家姑娘在远方独自思念忧愁,你小子还觉得快意潇洒?当年在江湖里可以劫富济贫行侠仗义,以后好好过日子就踏踏实实的,别想着什么意气洒脱,鸡毛蒜皮油盐酱醋茶才是生活的底色,也不是什么少年和年轻人了,该长大的时候就别耍孩子气。”

周厌忍不住嘀咕道:“你不也没成家嘛,说的头头是道的。”黄草庭不以为意,神色傲然道:“我跟你们这些光棍能一样?一个跟人家姑娘纠纠缠缠十几年了还没个准话,一个别别扭扭说要和人家姑娘过日子却还是动不动就往外跑,还有一个不知道媳妇在哪呢?老子我当年也是成过亲的人,别以为平时不跟你们计较,那些酒桌上的混账话我就当作你们没说过,不过我要是多说几个当年的红颜知己,你们都得羞愧不已。”

顾枝看着神色飞扬完全不似平常沉稳的黄草庭,眼里有些伤感。于琅喃喃道:“原来先生当年拒绝我姑姑是因为已有家室啊,可是现在?”

黄草庭语气平淡挥挥手道:“她的身子骨弱,没能挺过去把孩子生下来,没多久就一起跟着去了,左右不过两三年而已,早就还是光棍一条了。”

黄草庭看着于琅说道:“既然当初不过是赌气离开,该回去的时候就回去,于家怎么个乱摊子你比我清楚,看着你爷爷那么一把老骨头了还能撑多久?连周厌都知道多些担当成家立业,你小子自己好好想清楚。”

黄草庭没有和于琅多说,最后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三个年轻人,三人的岁数加起来其实都还不足老人的岁数,他最后起身走向山崖坐在武山身边,对着身后挥挥手不说话了,顾枝握紧怀里的册子,与周厌和于琅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各自眼底的隐忧。

此后一路前行依旧无风无浪,没什么鬼门关阻隔道路也没有百万魔军浩荡而至,只是眼见着秦山愈来愈近,于是那条横跨原野汇入汪洋大海的长河也就近在咫尺,有齐肩高的野草芦苇在两岸随风轻轻晃荡,河面宽广水流湍急奔涌,撞向远处山崖峭壁似有雷霆震鸣,有一座断折倾颓的拱桥横跨水面之上,从长桥居中缺口处摔落的巨石屹立在河水中,惊起巨浪滔天。

河水两岸都无渡口,只有远处对岸有一条蜿蜒支流向北方流淌而去,黄草庭带着几人来到岸边,一株沿岸的古树树干上系挂着粗糙绳索,牵引着小舟停靠河岸随着水面起伏荡漾,黄草庭解下小舟的绳索,轻轻一推,几人依次走上船只,武山站在船尾提起竹蒿,小舟泛于激荡水流中,去向对岸那条蜿蜒的支流。

船头上顾枝走到黄草庭身边,欲言又止,黄草庭双手负后望着远处,笑道:“想问什么就问吧。”顾枝看着黄草庭的侧脸,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黄草庭轻声问道:“还有酒吗?”顾枝摘下腰间的酒葫芦递给黄草庭,黄草庭却只是将酒葫芦举到耳边摇晃着叮咚作响,他神色缅怀道:“其实当年我不喜欢喝酒,觉得那股子辛辣干涩实在没什么趣味,可是之后江湖路走的远了,看过的人人事事多了,反而觉得酒是个好东西,即便依旧没那么好喝,却好像能给人一个放肆酣眠的借口。此生遗憾从未醉过,此生好在还未醉过。”

世人常说饮尽杯中酒且负万古愁,可是他喝了几十年的酒却从来没能真正的醉去,好像也从未能够任由自己离开那座名为过去的泥泞深潭,他只是渐渐沉入其中,最终却也再不想离去,所以好在从未醉去,否则若是一不小心有那一时半刻忘了故人故事该如何是好?

他这一生见过很多人,自然也见过很多的少年和年轻人,有人惊才绝艳,有人庸碌平凡,有人心性坚忍,有人动摇怯懦,有人登顶山巅,有人陨落中途,有人武道行万里,也有人读书破万卷。他见过太多的遗憾和委屈,见过太多的不舍和释怀,看着人们笑过哭过,渐渐地,他也从那个意气风发想要改变世道消解苦难的少年变成了旁观者,他的心境好像再也不会为此涟漪阵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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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个孩子仰起头眨着眼睛问他:“师父,是不是等我也成为很厉害很厉害的人,就可以挣好多好多钱,买好多好多糖葫芦了,吃也吃不完的。”那个时候的他只是笑着点点头,他本以为只要他将眼前这个无家可归孤苦无依的孩子教导成材了,自己也就可以忘却那些无法消减丝毫的的遗憾和伤痛。

可是当他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严厉指点孩子的习武修行,呵斥责罚孩子的心性顽劣,好像不知为何那个孩子的眼中再没有了当初看着自己的那种清澈流光,沉默寡言最后竟是将刀剑扔在地上看着他冷冷说道:“我不学了。”

直到当年那个孩子远走天下再没有了丝毫消息,他终于离开了那个画地为牢的小小岛屿的偏远村落,轻轻地和那座低矮坟茔告别,泛舟出海远游。

他去过某座繁华岛屿的武林盟主庄子里当一个看大门的闲散汉,他去过某座岛屿的荒郊野外做一个破落门派的供奉客卿,他去过某座岛屿王朝的皇宫中担任禁军教头和皇子教习,他还回到了光明岛上拎着一壶酒去见已经几十年不见的师兄,还有师父的坟墓。

此时那个离去的孩子已经在汪洋之上声名赫赫,被人称为天下枪术之人的次席,仅次于那位坐镇一座岛屿江湖的“枪仙”文仲甲,听说那人扬言有朝一日会决战文仲甲独占“枪仙”名号,只是枪术却是当年他唯一没有教给那个孩子的武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