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人犯江侃,郑直。”
“带人犯江侃,郑直。”
“威武……”
“带人犯江侃,郑直!”
“带人犯江侃,郑直!”
“肃静!”
“带人犯江侃,郑直!”
“带人犯江侃,郑直!”
“跪!”
“我受不了了,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郑直一激灵,睁开了眼睛,喘着粗气,警惕的看着周围。四周依旧是光秃秃一片,好在有一扇铁制直棱窗,透过这里,可以让阳光照进福舍。
“又做噩梦了?”隔壁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是。”郑直疲惫的回了一声,伸手将带着臭气的稻草往身上聚拢了一下。
与上次不同,这次因为是东厂破门抓人,所以他和江侃直接被送进了北镇抚司,又直接被关进了乙字监。与上次不同,这次的牟斌上来就给他们上了“打着问”;然后是“好生打着问”;最后是“好生着实打着问”。到了后来更是械、镣、棍、拶、夹棍,五毒俱用。更让郑直百口莫辩的是,这次他涉案,竟然不是因为帮着江侃收买曹沾,而是因为四嫂白氏白素贞。郑直将穿越前后给弄混了,以至于直到和曹沾对质,才晓得他今生根本没有和曹沾见过,更没有收买过对方。
而他之所以依旧被抓进来,还被特意关照,很简单,郑直此刻才记起南京应天府秋闱本科的主考是白钺,白素贞的嫡亲叔父。如此一条清晰的链条就展现出来,江侃通过郑直,再通过白素贞,从白钺那里得到了试题。然后拿到试题以后,就找曹沾作弊。
郑直除了一直喊冤外,也别无他法。甚至他认为江侃解释的很好啊,就碰到了那道题不认识,找人问一问咋了?可是牟斌依旧对他们二人穷究。
半个月前江侃再也受不了了,就在所有人以为他会招供时,对方用夹棍插入脖子自戕了。当时郑直就在跟前,却无能为力。真的无能为力,他本来以为上一次已经见识了啥叫诏狱,此刻才晓得,跟牟斌比起来,张荣的手段简直是小儿科,这一次躲不过去了。也许郑直死之后,六太太能够回到过去救他。可是那个人还是他郑直吗?
不过,有了这一幕,牟斌也不敢再逼迫太甚,甚至直接讲他调监,关进了朝廷要犯中的要犯才能住着的甲字监,这里相比舒展不开手脚的乙字监简直是仙境。还有就是这间福舍许是年久失修,有一道裂缝,正好可以和隔壁福舍的犯人聊天。这让几个月来,几乎不怎么开口的郑直感到了他还活着。
隔壁的囚犯自称姓赵叫四郎,听声音年纪不大,为人闲不住,总爱神神叨叨的讲一堆郑直听不懂的话。对方讲,他是在背诵最高深的思想。也正是此人,解开了一直困扰郑直的难题。
“这个曹沾是五月看到的试题,可是皇帝七月才选的主考。这意味着什么?天威难测,懂吗?只有喜怒无常,皇位才稳。皇帝的心思一旦让人猜到了,帝位就不稳了。别管是不是真有其事,都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竟然敢窥探圣意,你们不死,谁死?”对方当时的一句话,就彻底将郑直的一切侥幸心思打散。
他失算了,果然活到老学到老,果然一山更有一山高。他以为这次准备的充分了,可事实上,这次更加凶险,他死定了。哪怕是皇后出面也救不了他了,更何况那个除了脸蛋,身材外,啥都不是的皇后也不可能出手相助。
难怪牟斌毫无忌惮,跟疯了一样折磨他们二人。郑直继而又想到了刘健,锦衣卫可不都是和皇帝一条心的。这位既然号称绣衣文士,想必应该和内阁走的很近。那么究竟是刘健在这件事中有没有插手?毕竟他投考武举,一直以来都是程文在转述,万一刘健反悔了呢?就算之前刘健答应了,如今事情又发生了变化,谁也无法保证,受刑不住的郑直会不会乱讲。
其实目下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弄死郑直,如此才能免去很多人的麻烦。说不得就连申王府的左长史郭瑀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因为东厂每日都要观刑,对方才没有机会,否则郑直估计他比江侃死的还要早。愿赌服输,生死有命,落棋无悔。他不晓得,待六太太穿越回去后,那时的自己能否逃脱厄运,却懂,那已经不是他郑直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郑直此刻记起幼时和家中每个人的点点滴滴。突然感觉,不那么怨恨六叔了。果然人生得意须尽欢,果然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老天爷明明给了机会,让郑直有机会成为状元,却因为他的节外生枝,妇人之仁而丢失。之后他的种种一切举动,甚至念兹在兹想要求个功名,弄个官身,不也就是‘意难平’吗。
反观六叔,该下手的时候,哪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亲侄子也绝不手软。六叔抓住了这老天爷给的富贵,活该人家做状元,活该人家娶名门淑女。
“冬至了。”隔壁传来动静“我想吃饺子了。”
郑直听后大笑,却带动了伤口,他的左手五根手,因为夹棍,又没了,只能用右手仅存的三根手指拿起一根带着腥臭的枯草放进嘴里“俺想要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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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东西,不好。”对面劝了一句“正好你进来了,戒了吧。”
郑直又大笑起来“俺试过一次,结果戒了几个月,反而抽的更凶了。”片刻后,对面也跟着笑了起来。因为门牙几乎掉光,郑直说话漏风,对面听他讲话,很多时候都需要猜。
“那你这次出去再试试,看看是不是抽的更厉害了。”那边传来了揶揄之语。
“出不去了,出不去了。”郑直看着直棱窗,突然忍不住放声大哭。自从八岁时陈守瑄告诉他,再哭就没饭吃,这是第一次哭。哭的酣畅淋漓,哭的异常委屈“上天待俺何其薄也。”良久之后,却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