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夜雨滂沱日,替死锥心时(1 / 2)

对弈江山 染夕遥 3829 字 2天前

边章的声音低沉缓慢而悲伤,吟诵了这绝笔书后,他的情绪却久久不能平复,双眼紧闭,泪水从眼角间溢出,打湿了他因风雨沧桑而深深的皱纹......

满室无语,只有李蘅君啜泣的声音,显得恁得一片悲凉。

半晌苏凌方道:“前辈,已然决意赴死......字字句句,泣血如刀,便是苏某如今听了,也感觉肝肠寸断啊......只是遗憾,不知道萧丞相,是否见到了那绝笔书......我想,他大概很有可能未曾见到......若是萧丞相他见到了,我想,他应该会念及你们兄弟之情,追回前来杀您的人吧......”

边章缓缓的摆了摆手道:“不提了,不提了......现在讨论萧元彻到底见未见到我的那绝笔书,又有什么意义呢......我现在在整个大晋,早已是一个身死魂灭之人了......"

"那一夜,我写这绝笔书时,大雨如骤,好一个风雨之夜啊,就像这大晋,风雨飘摇......我已经下定必死之决心,他萧元彻想要杀我,那便来杀!......他萧元彻想要我这颗人头,那便来取,边章小名也被世人唤为北儒圣,若大晋必要有所牺牲,才能让世人知礼、正礼、崇礼,从我边章始!边某死而无憾!......”

苏凌闻言,摇头唏嘘不已。

“我将那封绝笔书搁下,墨渍在纸面上晕染,恰似我此刻紊乱的心绪。窗外,雨势未歇,雨滴砸落在窗棂上,每一声都似敲在我心上......”

“我知道,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萧元彻赶赴沙凉的人,随时都有可能到来......萧元彻的屠刀随时都会落下......”

边章的声音幽幽,目光悲伤而平静。

“做完这些,我转身走进书房之中,发疯一般,将这些年来,我与萧元彻之间所有的往来书信,还有萧元彻赠与我的东西,一股脑的全部找了出来......呵呵呵,苏凌啊,你知道么,足足有十数个大箱子之多啊......若不是我将这些东西一口气地找出来,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么多年,我与他竟然有过这许多的往来纠葛......”

边章心灰意冷的摆摆手道:“不过......这些东西,对我来讲,都没有什么用了,就是一堆又一堆的纸张罢了......它们如山地堆积在我的面前,仿佛在嘲弄着这么多年以来,我虚度的光阴,当年的情真意切,如今换来的是屠刀相向,水火不容,讽刺么?讽刺啊!......”

“于是,我颓然跌坐在堆积如山的书信之中放声痛哭,雨声遮挡了我的哭声,我的声音,仿如我一般,困在这里,没有任何人听得到......”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停止了哭泣,抬头看时,大雨已经不知道何时停了,只有寒冷的凄风和深黑的天空......然后,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嘶吼着站起来,用尽全身的力量,将这些装满书信的箱子,一箱一箱地挪到庭院之中......”

“苏凌啊,那是我边章曾经的热血啊.......我每挪动一个箱子,便痛彻心扉一次,十几个大箱子,我挪了半个时辰,方才全部将它们挪到院中......而我也累得气喘吁吁,汗水将衣服全部打湿,冷风吹来,冰冷异常......然而,我不去管,我找来火折子,将它打着......然后,我缓缓地走到这些箱子前,用还剩下的半瓮“九酿春”泼洒在那些箱子上,然后颤抖着手,将火折子举起来......”

“火苗跳动,我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我本意是要将这些箱子里,这许多年与萧元彻的过往书信,全部付之一炬的,可是那时......我却犹豫了,心疼了,那举在半空握着火折子的手,却迟迟没有落下......”

苏凌叹息道:“前辈犹豫的不是这些东西,您的犹豫,更准确的说,是一种怀念,怀念当年,怀念过往,怀念充州府当年您那个知音兄弟......”

“不错......苏凌你说得对,我一遍又一遍的看着这些东西,忽的发现了一本经书,那经书世间只剩下了两本,一本在萧元彻的手中,我这一本,也是他当年所赠......

边章缓缓叹气道:“如今,经书还在,物是人非......或许萧元彻手中的那本经书,早已经不知道被他丢到何方去了......若真的如此,那这一本经书,将成为世间孤本......我不忍这世间的孤本经书,就此付之一炬,所以,将它从那箱子中拿出来......并未销毁......”

苏凌这才恍然大悟,不动声色地从怀中取出一本经书,递到边章近前道:“前辈......您说的可是这本经书吗?......”

见苏凌突然从怀中拿出一本经书,林不浪和边章皆是同时一愣,朝着那经书看去。

林不浪一看之下,不由的有些惊讶,怎么是这本经书......怪不得之前自己与公子在藏经阁中寻找线索的时候,公子对这本经书格外关注,看了许久。

不过,公子是何时揣进怀中的呢?

那边章乍见此经书,便是一愣,半晌方抬头,十分震惊的看向苏凌道:“苏凌......莫非你从开始就知道我跟萧元彻的恩怨么?......否则,这藏经阁藏书如繁浩,你为何只拿了这本经书呢?......”

烛光之下,这经书的封面上,赫然写着四个烫金大字《宏慈梵经》。

苏凌闻言,一摆手道:“不不不,前辈误会我了,我并不知道您与萧丞相之间的恩怨纠葛,只是,我却知道这《宏慈梵经》是您珍视的东西,想来是一个对您来说,十分重要之人赠于您的,因此便拿了,想着会不会有些用处......”

边章闻言,有些半信半疑道:“那你为何偏偏选中了《宏慈梵经》?它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苏凌点了点头道:“的确有特别之处......前辈藏经阁中,藏书浩瀚,个中内容更是包罗万象,应有尽有......令苏某大开眼界......其中更是不乏许多的孤本、绝本。但无论是普通的书册经卷,还是苏某所说的孤本绝本......都差不多,它们之间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边章疑惑道:“什么共同的特点......”

苏凌正色道:“也许是俗事烦乱,前辈您无法静下心来观书,也许是因为李夫人和您的女儿瑾儿被您暗中安置在藏经阁的密室之中,所以,这藏经阁应该平素没有太多的僧众前来,扫洒之类的活计,应该也没有刻意安排给专人吧......”

“那又如何?......”边章沉声问道。

“所以,这里所有的书册经卷,无论珍贵不珍贵,全部因为常年累月的无人打理,而落满了灰尘......唯独这一本......”

苏凌指了指那《宏慈梵经》道:“却一尘不染,不仅一尘不染,而且丝毫没有褶皱和损坏的痕迹,存放的十分精细,想来是前辈格外珍视,将它呵护的很好,而且总是去翻阅,因此它才没有染上哪怕一点的尘埃......对不对啊?”

边章点了点头道:“苏凌,你果真心细如发,不错,我逃离沙凉之后,几经辗转来到了渤海地界,在寂雪寺安身,最早的时候,对诸如佛法、释家之类的书籍经卷根本毫无兴趣......可是恍恍这许多年过去,我也渐渐地沉下心来,青灯古佛,参悟佛法,颇有心得......于是,我翻开这《宏慈梵经》之后,竟然感觉,这经书能让我暂时的忘却所有的痛苦和怨恨,此书无声,却慰我心啊......因此,我十分小心的保存着它,每每寂夜难眠,噩梦忽醒之时,我便前来翻阅领悟......找寻一丝丝的慰藉!”

苏凌点了点头道:“这就是了,苏某见唯独此经卷一尘不染,翻开看时,更有一行小字,却颇得书法精要,写的是赠文允兄......当时,苏某只觉这字的笔迹十分熟悉,似乎哪里见过,但并未立时猜出来......直到听了前辈这一番讲述,我才明白,原来这《宏慈梵经》便是萧丞相赠与您的,那行赠文允兄的小字,也是萧丞相的亲笔,您说过的,您字文允......”

边章闻言,点头叹息道:“原来如此......苏凌啊,你心思缜密到让人感觉不可思议的地步啊......”

“现在,此经书,物归原主!......”苏凌一脸郑重道。

边章接过那《宏慈梵经》,却在手中不停的摩挲起来,久久不愿停下。

他的声音幽幽,又继续道:“我将《宏慈梵经》拿出来之后,便再不迟疑,将火折子投入到那泼了酒的箱子间,刹那间烈焰飞腾,浓烟滚滚,大火熊熊,燃烧了所有的书信......我站在那里,火焰炙烤着我的脸庞,火苗在我的眼中跳动燃烧。”

“我看着那十数箱的书信,渐渐的被大火吞噬,仿佛那一刻,我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然后我放声大笑,继而放声痛哭......我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就如疯了一般......”

“烈火熊熊,烧红了边府的上空,直到这时,方惊动了整个边府的人,仆人们惊慌失措的来救火,被我呵斥的不敢向前,惊恐之下,便跑去告诉了我夫人蘅君......”

“当蘅君赶到之时,大火烧的正紧,我瘫坐在火旁,泣涕横流,却放声惨笑,蘅君泪流满面,不故一切的冲到我的近前,将我紧紧的抱住,大火魇天,我与蘅君在大火之前,紧紧的拥在一起,抱头痛哭......”

“那一刻,我依旧时常梦回,若不是蘅君突然出现,或许我已经纵身跳入火中,一死了之了......”

边章说到这里,看向李蘅君。

患难夫妻,四目相对,无言之间,唯有泪千行。

“大火缓缓的熄灭之后,我这才与蘅君说了我获罪,就要被斩首的事情,蘅君大哭,她说她不相信萧元彻这么无情,她说,那是咱们的兄长啊,为什么会对你举起屠刀呢?......还有丁姐姐,她怎么不劝阻呢?......”

“我朝她惨然一笑,我告诉她,物是人非......一切都已经与以前不同了......”

边章顿了顿,强压着悲伤情绪又道:“蘅君知道事已至此,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于是她跟我说,边家获罪,刀斧加身,无论如何,都是我边章该面对的,罪不能连累边家的仆人丫鬟,所以,夫君现在当振作,趁着那行刑的刽子手还未到来之际,赶紧遣散家人,让他们各奔东西,总好过无辜之人,为我们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