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二字,虽简约至极,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京城衙署,无论显赫如内阁六部,抑或隐秘如东厂锦衣,乃至昔日宫廷二十四衙,皆难逃其网,唯深浅之别耳。
谈及漕运变革,世人皆道内阁决议,帝皇御批,殊不知,工部尚书徐光启,实乃戏中伶人,而幕后掌舵者,非帝王莫属。
徐公手持御赐剧本,粉墨登场,首役便直指通州,借南海子城建之兵,两千精锐,入驻通惠河畔,工部主事随之接管码头,一场大戏悄然拉开序幕。
通惠河,古名金水,明皇赐御河之誉,乃郭守敬仙师妙手开凿,自昆明湖畔蜿蜒而出,穿积水潭,越崇文门,朝东而去,至朝阳区杨闸村折向东南,终抵通州张家湾,汇入潞河,乃京城与通州粮仓之生命线也。
徐公一到,即令兵士于通州码头截停过往船只,非小舟帆板所能幸免,专挑百料巨舰,一料一石,百料则万斤有余,意在摸清运河之上,重载船只之底细。
工部大堂之上,徐光启悠然品茗,目光深邃,扫视满堂官员,四司齐聚,营缮、虞衡、都水、屯田,各司郎中、员外郎、主事乃至差役,无一缺席。
面对质疑,都水郎中轻声细语,率先发难:“大人此举,恐触私造船只之雷,登记之下,工部恐成众矢之的。”
众官附和,忧心忡忡,漕运之利,诱人深入,工部上下,鲜有能出其外者。
徐光启淡然一笑,茶杯轻置:“诸君新至,前尘往事,与尔等何干?都水司速查账簿公文,瑕疵之处,即令整改。营缮司则往码头,严查船只,登记在册,违者扣押,不容姑息!”
“遵命!”营缮司郎中于伟成应声而前,毕恭毕敬。
徐光启轻置茶盏,巍然起身,环视众人,言辞恳切:“诸位同仁,蒙圣上厚爱,委以整顿漕运之重任。
凡遇波折,务必即时禀报,勿擅作主张。
此事关乎国计民生,望大家齐心协力,共筑防线,勿使风波再起!”
“遵命!”众声齐应,铿锵有力。
半载有余,徐光启对工部之驾驭,尚属得心应手,未有公然违逆之声浪。随即,工部上下一心,摒弃杂务,唯漕运是瞻,其勤勉与专注,前所未有。
工部之举,加之京城中关于漕运的沸沸扬扬,徐光启“扣大船”之讯,不胫而走,迅速席卷京华。受此波及最深的,莫过于运河之上,那些船队庞大的豪强。
京东一隅,茶楼巍峨,奢华之气扑面而来。
一桌之上,锦衣华服者围坐,议论纷纷:“诸位可曾耳闻?工部欲对运船进行全面造册!”
“徐光启虽奉旨改革漕运,鼓励民间参与,却何故扣留我等船只?”
“如今京城码头、水驿,工部官吏密布,无堪合之船,一律扣留,寸步难行!”
“我家船只亦遭此厄运,多方奔走,徒劳无功,唯待登记之时。”
运河小商,对此束手无策,唯有叹息
与此同时,韩爌府邸之内,赵南星与韩爌对坐,愁云密布。
“韩公,徐光启此举意欲何为?他既言开放漕运于民间,又何以扣船不放,朝廷的补贴何在?”
赵南星一脸困惑。
“漕运在即,若此风不止,南粮北运受阻,京城、辽东、九边恐生乱象。”
韩爌摇头苦笑,心中亦是迷雾重重。
忆及内阁会议,韩爌总觉有异:“工部言称,需各船户登记船只详情,以便统筹调配。且今后运河之上,百料之船,非登记不得航行。”
“此中定有蹊跷。”赵南星补充道。
“蹊跷暂且搁置。”
赵南星语出惊人,“闻吴良嗣已集结众力,欲上书陛下,请户工两部彻查历年漕运账目。”
“此人该死!”韩爌闻言,怒目圆睁。东林党根基深厚,漕运之利,二十余年,岂容他人轻撼?浙、苏、徽等党,觊觎已久,一旦彻查,损失难估。
“所言极是,当务之急,非议蹊跷。”
韩爌沉吟片刻,决然道,“速告众人,趁此良机,速去登记,将船只归至各自名下。同时,密令各州府,速将造船账目妥善处理,以绝后患。”
言罢,韩爌目视赵南星,意味深长:“届时,即便彻查,亦难觅其踪。”
大明运河之上,漕船如织,其数难计,成谜于世人。
时光流转,漕舟损耗不绝,源于天、人、祸三端。
天者,纤绳崩断、触礁沉舟之自然灾变;人者,狂风巨浪,譬如隆庆四年黄河之殇,八百余舟尽没于小喝河口,触目惊心;祸者,更有人心不古,盗匪劫掠、军士监守自盗,乃至船板亦被窃售,国帑频耗于造船之业。
而今,京师之内,上演着一场经济版的“暗度陈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