蟒袍男子拍拍手掌，捞起水底快要泯灭的“自己”。

联手庇佑天下生灵者，其实共有四位，不过无人知晓罢。

三教祖师。

失落夷野之王。

若非他借出完整的失落夷野之王王座，让陆启蛰回到过去，某种意义上强行更改因果。

单靠三十六位海外诸国国王，其实压根儿撑不到遗民避难的时候。

下一回再见面，就该是少年只身补天阙，与天道相争了。

他摸摸陆启蛰的脑袋，取回完整的失落夷野之王王座，随后久久凝视少年的脸庞。

两张面容极其神似，不过一张风霜削瘦，一张天真只能，又像是在照镜子。

他忽然有些心疼过去的自己。

“我这是……死了？”陆启蛰一个惊跳起来，下意识捂住胸口。

还好，胸口是动的。

蟒袍男子觉着好笑，不由得打趣儿道：“一般人哪怕修道修得走火入魔修到死，可能都没资格瞧上我一眼。”

意有所指，屠真鹿还安安静静躺在陆启蛰身边呢。

又给少年吓一大跳。

“死了，别一惊一乍的，说出去多丢人。”

陆启蛰干笑连连，随后一拍脑门儿：“对了！我记得还在镇子上来着，李举人说让我接受什么王座传承，结果我眼睛一闭一睁，莫名其妙在白民国待了好几年，然后天上就裂开了，我就冲过去，然后……”

少年用手比划起来，蟒袍男子只是耐心地听着，等到少年说完，眼巴巴望向自己，好像在问“我怎么回来了”“我是不是在做梦”一类的问题。

“都是那家伙搞的鬼。”蟒袍男子一指屠真鹿，一身因果甩了个干干净净。

“啊？”

“这家伙早些年修道渡劫，在天道降临的天劫中极其侥幸截取出一丝丝天道意志，不管不顾强行融入自身，结果天道的意志哪里是凡人之躯所能承载的，练着练着，自身意识逐渐就被天道意志同化了，变得神神叨叨的。

总觉得自己是天道显化，是万中无一，践行天道所为乃是自己天命所归，天灾降临覆灭众生是天道意志所为。

因此他要全力阻止凡人反抗天道，所以就在你接受王座传承时出手咯，想要带你回到过去，用天灾因果杀人无形，想法不错，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

“你说的天灾，是导致李举人故土覆灭的那一场吗？”陆启蛰明知故问。

蟒袍男子点点头，甚至特意截取一段时空长河河水，连同从前天灾发生的种种场景，一一重新呈现陆启蛰眼前。

于他而言，不过信手拈来。

“所以是现在的我，回到过去救了过去的李举人他们，过去的李举人在桃源谷数百年后成了现在的李举人，然后现在的李举人选择现在的我成为失落夷野之王？可是现在的我正是有了王座的力量，回去后才能救下过去的大家……”

看过事情发生的始末，陆启蛰坐在水畔上，用手指画出一根长长的线。

每件事情捋下来，到最后事事相连，形成一个首尾相接的圆圈。

过去和现在的因果形成闭环。

大道因果，妙不可言。

蟒袍男子没有回答，而是说起另外一件事，有关于陆启蛰所使竹青横刀的来历。

“刀名归鸿，与南海归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就当是给你补上的见面礼了，只要你心念一动，它就会藏在你眉心里头，用的时候取出来便是。”

“那感情好啊，失落夷野之王没个霸道点的武器可不像话。”陆启蛰欢天喜地的接过，尽管横刀和他差不多高，只能斜抱不能单手执挎，还是舍不得马上收起来，爱不释手地把玩着。

“失落夷野之王另有武器。”蟒袍男子压低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陆启蛰鬼灵鬼灵地眨眨眼，蟒袍男子也学他的样子眨眨眼。

看来回去还能从李举人那儿薅些好东西，什么刀剑法宝，最好还能弄一套威风凛凛的铠甲，对，就要帅的。少年默默打起小算盘。

“你该回去了，不然娘要担心一阵子，不好。”蟒袍男子站起身来。

“是我娘不是你娘。”陆启蛰怀抱刀剑，望着身侧与自己长得很像的……人？

“都是。”蟒袍男子轻笑。

少年不再多言。

一场对身份的试探悄无声息，点到为止。

草堂前沿小溪处，蓦然破开一道空间裂缝，闻着动静的众人无一不投来目光，李不才和真厌也在陆王妃出手相助下清醒过来。

一具冰凉的尸体最先抛出。

瞧见尸体面貌时，李不才瞳孔一凝，真厌下意识唤出离火，片刻后又病恹恹坐回原地，孙长大捂住双眼不敢直视，其余人反应大多是惊慌，感知到尸体冰冷的死气后，心底的惊慌又转为诧异。

有人扭头看向身后，如若是陆王妃出手，倒也不足为奇。

“不是我。”陆王妃轻声道。

生怕他们不信似的，陆王妃还摊了摊手掌，“瓜子没嗑完呢还。”

殷怜里小溪最近，不去多看尸体一眼，而是望向空间裂缝深处。

好像拔高了些的少年，一下子自空间裂缝里钻出来。

置身众人炽热视线中，陆启蛰涨红了脸，还好归鸿被他提前收起来了，不然给大家看到怀抱横刀的模样，的确有失失落夷野之王的风采。

幽香扑面，少年抬起头，与殷怜两两对视。

真厌吹了个口哨，肩头就被陆王妃一记眼神削去几根兽毛，握拳嘴前干咳两声，若无其事看向别处。

一阵碎碎念“诶呀，不愧是陆王妃居所，这花可真花，这草是真有……草的样子，长得真像草……”

李不才笑呵呵的，也不出声。

陆启蛰被殷怜看得浑身发怵，想起回到过去时，在白民国与少女殷怜待着的好些年头里发生的点点滴滴，愈发不知所措。

生怕殷怜觉着自己骗了她，恼羞成怒一剑劈过来。

明明在此之前，在陆启蛰记忆中完全没有这个人。

“好……好久不见……”陆启蛰吞吞吐吐。

殷怜紧紧抿唇，吸了吸鼻子，却是变回少女模样，变成陆启蛰记忆中的样子。

“失落夷野之王，要威风不要命了是吗？”殷怜柳眉一竖，声音清冷。

“我……”陆启蛰何时见过这等场面，心虚得说不出话来，眼睛瞥向一边，从李举人到娘，想着能有人说句“公道话”，替自己解围。

结果一个个都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小殿下这应付女子的能力，着实不大如何。”李举人笑道。

“和他爹一个性子，打架杀敌撂狠话不带眨眼，偏偏到了这种关头，连个字都说不出来。”陆王妃说着，指落风起，陆启蛰与殷怜被裹挟而起，送到隔开草堂与桃源谷的黑石头山上亭子。

“好戏看了，正事聊了，还留着作甚？等着我做饭请客？”陆王妃依旧是慵懒嗑瓜子的样子。

几息之后，方才还略显拥挤的草堂前地空空荡荡。

只留下一个李不才。

陆王妃屈指一动，不打扰她嗑瓜子的兴致同时，屠真鹿尸体飘飞而来。

她再以指作剑，三下两下剖去无关紧要的根骨经脉，单留完整头颅，随意抓了捧瓜子壳砸过去，屠真鹿残缺不堪的魂魄冒了出来。

双目空洞，通体黯淡，复活是没希望了。

屠真鹿。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是鹿也是戮，屠戮屠戮，欲屠戮众生，得一个天地之间的真相？

“谁杀的你？”陆王妃问道。

屠真鹿空洞双眼望向黑石头山上。

答案都在李不才与陆王妃意料之中。

只是李举人有些疑惑，单靠陆启蛰一个初具雏形的失落夷野之王，能打赢承载天道意志的屠真鹿？

究竟是何人动的手，恐怕只有陆王妃这对母子最为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