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但为君故(1 / 2)

“君子国书侍李不才,请陆王妃出手隔绝一方净土。”巍峨君子法相一个回身,蓦然朝黑石头山后的草堂拱手作揖。

草堂里传来陆王妃清冷嗓音:“无妨。”

名之“玉楼兰雪”的大道领域随即展开,却不是源自其脚下,而是三十六尊巍峨法相与悬浮半空的少年之下。

玄光绰绰,多尊法相与少年彻底从此间天地消散了去,转而出现在一座万丈天地之中。

法相天地已然巍峨难以一眼得窥全貌,放在何处都是顶天立地的存在,偏偏落在陆王妃的大道领域内,不显得巍峨宏伟,反而有些……矮小?

阴影笼罩下,众法相朝身后仰望而去,一座珠玉琉璃楼阁矗立,星河璀璨,围绕琉璃楼阁缓缓流淌,日月山河气息尽数呈现其中。

繁华如雪,大地白泥。

是为玉楼兰雪。

“诸位,别来无恙。”李不才从琉璃阁楼收回视线,笑道。

众人纷纷笑着点头回应,唯独那尊凶兽法相、厌火国遗民真厌不为所动。

“今日召集诸位来此,为的正是商讨失落夷野之王一事,距离上一回诸国议事过去多年,失落夷野之王王座搁置亦然多年去矣,如今海内屏障岌岌可危,天人之争迫在眉睫,王座上也是该有人落座了。”李不才说道。

君子法相合手,重新拾取时空长河中上游某一段,使历史以走马画卷形式重新展现众人面前。

苍穹破碎,川海颠覆,海内十四洲升起三轮形同大日的光柱,三教祖师就此殒命,身化大道,以人文大道抵御天道,化作庇护海内生灵的巨大屏障。

海外三十六国最先遭受天灾倾覆,却没有三教祖师一般的至高存在庇佑,几乎眨眼覆灭。

三十六家海外诸国国王汇聚君子国书斋议事,想出一个以凡人造神灵的法子,凝练诸国神性根底,成就失落夷野之王王位,以这位堪比神灵的存在学着三教祖师身化大道,庇护三十六家海外诸国。

这便是第一回海外诸国议事。

只是天灾远比他们想象的厉害,没等失落夷野之王王座形成,三十六家海外诸国覆灭了三十五家。

所有遗民拥挤在君子国中,君子国国王当机立断,与诸国国王联手为百姓进入海内争取时间,同时自家神性根底传于后人,自己则留下断后。

三十六家海外诸国国王,无一生还。

三十六家海外诸国遗民,无一伤亡。

提及旧事,无异于重新揭开伤口,李不才深吸一口气,收敛笑意,沉声道:“我们得以在此谈及故人旧事,是有海内三教祖师与海外诸位先王的拼死庇护,如今轮到再没有了去处的我们来做取舍……”

“除了成就失落夷野之王,与天道放手一搏,我们别无选择。”

众人沉默不语。

真厌最先出声,目光灼灼,盯着君子法相:“我等诸国神性根底乃立足之本,更是诸位先王拼死遗留之物,哪怕需得有人坐上王座,最起码是诸国遗民之一,有资格捧起先王遗留之物,可你偏偏选中一个不曾熟知的外人。”

“凭什么仅凭你一面之词、一人之言,便要我等将来命运,交由一个外人手上?就凭他娘是陆王妃?不过是投了个好一点的胎,就能莫名其妙凌驾众人之上?你君子国李不才喜欢以理服人,这就是你的理?哪怕你李不才要坐上这王座,只要打赢我,老子绝口不提一个不字,但只要是他,总得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

真厌的咆哮回荡于这片天地间,许久后依旧寂寂无声。

真厌的话不无道理,甚至道出了许多人的心声,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就凭他娘是陆王妃,就能轻而易举坐上凌驾于所有遗民之上的失落夷野之王王座?

世上没有不流血的王座。

这对所有人都不公平。

良久,直至琉璃楼阁周遭的环带璀璨星河走过一轮又一轮,李不才轻声道:“因为失落夷野之王会是第二任将扶天倾者,他不仅是失落夷野之王,还是诗剑双魁再传、大自如法道、武圣、未来的天下第一,只身比肩天道的存在。”

“令人羡慕吗?或许吧,可三教祖师与诸国先王下场如何?陆启蛰大概好不到哪里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全天下海内外的将来都压在少年稚嫩的肩头上,是个能压死人留不下全尸的重担。”

“我不求你们径直交出神性根底,我说了那不公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只要你们用哪怕一丝神性根底大道法则,替他开条通往王座的路,到底能否得到诸位的认可进而获得完整神性根底,不过少年身后事。”

“你没和他把话说完,他以为他要做的,只是一个寻常守村人,而非只身补天阙的补天人。”有人冷不丁出声。

“这不是我的意思,是陆王妃的意思。”李不才其实也不理解,陆王妃为何如此狠心,让自己的亲生骨肉担此天下大任。

但陆王妃就是这么做了。

读书翁收拾心境,抬起眼眸,扫视在场诸位法相。

“陆王妃和上三宗有胆量将全天下押注,一群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就没有?”

声如洪钟,撞入诸道心湖涟漪。

君子最先入局。

巍峨君子法相急速缩小,最后与常人一般大小。

君子法相站在李不才真身一侧,通体晶莹剔透,与李不才真身两两相对拱手作揖,带着两头白虎闲庭信步,一并走入少年身后的镜花缘山海画卷。

画卷东南,多了君子国的竹林书斋、衣冠君子与白虎气象。

李不才径直交出君子国神性根底。

孙长大紧随其后。

一众法相依次缩小,只不过都只是交出些许神性根底大道法则,弥补镜花缘山海画卷上的诸国空缺,相比君子国与黑齿国气象少之许多灵动神韵。

对此早在李不才意料之中。

真厌与李不才即将擦肩而过,前者顿住脚步,“能不能从我这里拿走厌火国神性根底,很简单,让他打赢我,他赢了,老子连一身修为都能给他。”

李不才点点头。

双方暂且让步,这已经是一个极好的结果了。

最后镜花缘山海画卷上,仅剩下唯一一道空处。

白民国那位身骑神兽乘黄、眉发皆白的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俯下身子,远黛群山远,朱唇霓裳朱,她拍拍乘黄的脑袋,柔声道:“去吧。”

神兽乘黄不舍鸣叫一声,随即身入画卷。

画卷上俨然多出一座白玉水亭楼台,阁中白发红裙女子拨拢朱弦,未见弦颤却有乐音哀婉,风扶浮萍走,白丝幽幽。

乘黄神兽屹立亭上,龙骧虎步,不怒自威。

白民国神性根底随之落入少年眉心。

少年身后的山海画卷金线不断游走,玄色绚丽,海外奇珍异兽一一记载其上,连同三十六家海外诸国光景,堪称事无巨细。

当然,画卷中有且仅有君子国、黑齿国与白民国三家神性根底。

剩余三十三家交出的不过是神性根底一丝大道法则,拥有一丝神韵罢了,距离失落夷野之王仍有天壑。

镜花缘山海画卷最后几笔即将勾勒完成,失落夷野之王王座隐约得有雏形。

陡然间,一向沉默寡言的丈夫国遗民暴起向前,一拳撂倒始料不及的拢袖读书翁,同样的口含天宪,把李不才强行丢出领域。

真厌刚要有所动作,丈夫国遗民的残影已然从他眼前消散。

下一瞬,独属于丈夫国的领域笼罩真厌,隔绝天地灵气,凶兽法相陡然呈现,身高万长,径直撑破了方圆不过十丈的丈夫国领域。

大道法则消散的朦胧碎影中,一柄黄剑越过所有光阴因果,无视凶兽法相表面的护体离火,贯穿而出。

凶兽法相轰然炸开,真厌兽爪握住没入自己胸膛的黄色长剑,血肉白骨重生,硬生生挤出体内长剑。

“屠真鹿,你想做什么……”真厌浑身一震,千年修得纯粹离火迸发而出,饶是置身陆王妃玉楼兰雪领域之内,几息之间,周遭变得炙热无比。

“为天道扫蝼蚁,屠众生得真我。”真厌称之为“屠真鹿”的丈夫国遗民神色平淡。

一个腾身离地而起,身上衣装悉数被他视为俗式束缚一一震碎,甚至连本身的血肉身躯都一并弃置了去。

人间皮囊皆凡物,加诸于身乃亵渎。

只留下纯粹魂魄的澄金屠真鹿悬浮众人当头,仿佛大日悬空。

他俯视下方一一唤出法相的海外诸国遗民,目光之中既无嘲讽,也无怜悯,仅有早已洞悉一切因果变数的平淡。

竖掌一推,玉楼兰雪领域内吹起一道和熙微风,风吹去,海外诸国遗民唤出的法相天地、连同各国压箱底法阵至宝、法则杀招无一留存,完全泯灭于看似毫无威胁的一缕微风之前。

不是破碎,而是彻底的泯灭,被轻而易举从世上抹去,不留痕迹。

“别打!他不是屠真鹿,先带那孩子走!”

三身国遗民挪动臃肿身躯,形如风动,抓起被吓傻了的孙长大便往领域边缘赶去。

“管他是谁,打赢了带谁走不成?”

真厌一咬手指,浴血而动,放纵心底兽性奔腾倾泻,整个人化作一团黑红,裹挟纯粹离火火海,铺天盖地,一个高高跃起扑向屠真鹿。

火海席卷,高高跃起的真厌双臂高举,当头抡下。

仿佛怒目金刚手持金刚杵。

仿佛火神再临。

对于这一幕,屠真鹿只是微微叹息。

势如破竹的真厌霎时如遭重击,一双无形巨手狠狠拍下,足以烹煮大道法则的离火火海陡然堙灭,。

强行剥离出离火火海的只身孤影笔直摔落,大地震颤。

深渊巨坑内尘烟滚滚,真厌身躯扭曲,堪比至宝的身躯被某种大道法则施加禁制,根本无法治愈血肉白骨,一个照面便是昏死不明的下场。

白民国遗民,那位朱裳白发的绝色女子紧咬红唇,艳欲滴血,死死盯住颇具失落夷野之王雏形的少年,芊芊葱指指尖有殷红跃动。

纵身欲动的刹那,却被冲来的被青丘谷遗民拉起带走。

两位女子各有千秋,无一不是绝色。

“松开!”殷怜怒目身侧,身后九尾而头有狐耳的青丘国遗民神色平静,瞥了眼身后其实已然远去千里的屠真鹿。

“在陆王妃下场之前,你我留着只会徒添麻烦。”

屠真鹿望着纷纷远去的一个个黑点,没有升起任何得胜后的喜悦,心无涟漪。

一切本就该如此,意料之中的事情,与已经发生的过去有何区别?

身旁的少年浑身赤裸,点点金线如脉络遍布四肢百骸,最终悉数汇聚眉心。

一个希冀天道清扫生灵、自己修成“天道”的怪物,盯上了一个颇具神格却并不完整的的幼王。

天道显化对凡间人王。

他没来由一阵烦躁,粗暴抓起陆启蛰的头颅,牵扯身后恢弘镜花缘山海画卷,一步跨越千万里,径直来到琉璃阁楼周遭的那一条时空长河。

屠真鹿不过多看一眼,大步流星跨入凡间生灵禁地的时空长河之中。

时空长河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空间法则显化,溯源上游或随流下游则去往不同的时间节点。

准确来说,陆王妃玉楼兰雪领域内的这条时空长河,不过是漫漫时空长河一截毫不起眼的分流,却能够隔空连接起万千道时空长河,随意去往过去和未来。

此时的屠真鹿拖拽少年踩入时空长河,脚踩光阴涟漪步步往上,溯源而去,回到过去历史中的某一个节点。

抵达天灾降临那一截时空长河的水边,屠真鹿一拳打碎少年背后的画卷,随后按着陆启蛰的头,将之完全淹没水面以下。

陆启蛰身后的镜花缘山海画卷破碎千万,一一浸入时空长河当中,画卷中景象与人或多或少,都发生了些许微妙变幻,凭空添出数段因果。

那又如何?

只要少年被带回天灾降临前的时间,雏形的失落夷野之王自然会与当初的三十六位海外诸国国王一同葬身天灾,甚至都不用他亲自动手。

这段因果彻底了却无痕,什么失落夷野之王,不过是海外诸国国王魂飞魄散前的幻想。

天道碾压众生的结局将会愈发清晰,准确来说是少去诸多变数的可能。

众生泯灭,作为拥有一丝天道意志的“他”,真正意义上成为了世间独留的意志,届时他即是“天道”,万物生死轮回不过一念之间。

只需要抹除陆启蛰这个变数。

做完这些,屠真鹿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个细微弧度,仿佛大局已定。

望向时空长河的上游尽头处,白光璀璨不可窥探,令他心生浓郁的好奇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