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紧闭的房间中老人粗重微弱的呼吸声幽幽响起,换上了一袭儒衫的少年感觉好似回到了当年方寸岛上的小院中,只能忧心忡忡又尽量强撑起坚强,无数次坐在烟火缭绕的药炉前独自神伤和担忧,那种无力感和心绪始终七上八下的感触少年无论如何都无法忘却。
所以君策难免又开始涌起了深深的忧虑,不知道许久未见、隔了千山万水的娘亲是否还安好?是不是因为担心自己而累垮了身子?少年晃了晃脑子,鼻子里闻着那些熟悉的药草气味,强自收敛思绪,跟着身边的张谦弱和真页缓缓走近那个躺在床上的老人。
屋子里的光线昏暗,为了阻隔丝丝缕缕的清风和凉意,就连日光都被拦阻了脚步,所以只有微弱的烛火点燃在床铺附近,君策微微眯起眼睛,透过昏暗光线仔细看着那个不久前刚刚与之离别的老者,此时躺在床上竭力睁开眼睛,已是油尽灯枯下的气若游丝。
老者床头案边还放着几本书,不过看样子老者已经许久没有气力能够坐起身子好好读一读了,只有热气已经沉降的药碗还放在桌边,倒映着烛火的闪烁身影。
荀念竹坐在床边轻轻握住老者的手掌,然后低声道:“爷爷,三位小先生来看你了。”虽然只是相处了一段短暂时间,可是在那之后似乎解开了某种心结的爷爷却总是将三位年纪轻轻的道德谷小先生挂在嘴边,直到病倒了床上还一直念叨着许多问题都没能好好多问一问,所以听说三位少年的登门拜访,荀念竹也才会如此急切和热忱地亲自相迎。
老者咳嗽了一声,浑浊黯淡的眼眸竭力撑开,模糊的视线中看见了那三个少年身影,老者被荀念竹握住的手掌微微用力,似乎借此积攒起了些开口说话的气力,他沙哑着声音,断断续续说道:“来了啊,三位小先生见谅……咳咳,老朽身子不争气……咳咳,不然……不然定要好生相迎三位小先生的。”
张谦弱连忙说道:“荀老先生无需如此客气,是我们在路上被些许事情耽搁了一段时间,于是这么久了才来拜访老先生,莫要见怪才是。”
老者尽力扯出一个笑脸,荀念竹有些心疼地不敢去看爷爷,瞥了一眼放在桌上已经冷却的药汤,她站起身低声说道:“三位小先生和爷爷说说话吧,我去帮爷爷重新熬一碗药。”
三个少年轻轻点头,荀念竹离去前还亲自搬了几张椅子过来,君策见状赶紧主动帮忙,然后借机低声和荀念竹说道:“荀姑娘放心,我们不会和荀老先生聊太久的,现在荀老先生还是要多休息才是。”荀念竹默默点头低声道谢,真心实意,甚至眼角早就微微湿润。
荀念竹轻轻关上屋门之后,房间里老者的声音强撑起一口气,勉力说道:“可怜念竹还如此年轻就要肩负起这么重的担子,哪怕不去那座议事堂我也知道那些老家伙和没用的晚辈会说些什么难听话做出什么腌臜事来。”
三个少年已经知道了一些荀家的情况,当年荀踽所在的这一脉其实在家道中落的荀家中就是不受重用的,否则也不会有后来荀踽科举不中又家徒四壁不得已放弃学业深研商贾之道的事情,随着荀踽崭露头角,在商贸一事上异军突起,荀家又迅速换了一副嘴脸将已经落为旁支末流的荀踽所在一脉扶持成了荀家的掌权人,荀家也开始水涨船高,有了如今宝盐城中的地位。
可是那些本就因为荀踽才能够不必再附庸其他世家的荀家祠堂长老和晚辈,此时眼见身为荀家家主的荀踽一病不起,自然而然就起了瓜分荀家家业的念头,不愿意再遵循当年口口声声说好的由荀踽这一脉独掌家族大权的承诺,毕竟荀踽的后人中只剩下了一个柔弱女子和一个向往江湖毛都没长齐的荀修仁,荀踽纵横商贸五十年,即便躺在病榻上也能够将这些事情看的清楚,所以他知道荀念竹现在的不容易。
荀踽叹息一声语气低沉说道:“真是病得不合时宜啊,哪怕是死也不该在这时候,总要为念竹和修仁多留几分余地才是,不然我有何颜面去见他们的爹娘。”
老者年岁已高,又到了如今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的时候,所以一些深埋心中许多年不愿意想起提起的往事都开始不可抑制地汹涌而来。那些遗憾和不甘就像是在已经奄奄一息的老者身上又搬来了许多石头,压得老者喘不过气来,只能独自在这昏暗之中叹息和自我埋怨,不得安宁。
张谦弱安慰道:“荀老先生无需埋怨自己更多,荀姑娘做得很好,来的路上我们也遇见了荀家产业的掌柜和主事,对于荀家如今的话事人是荀姑娘其实还是放心的,可见荀姑娘在商贾一道上自有独到之处,只是事出突然又难免需要面对祠堂长辈才忧虑多些,相信等荀公子回来了,姊弟齐心协力也能度过难关。”老者轻轻摇着头,喃喃道:“难啊,难啊。”
张谦弱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哪怕是作为局外人的他们也知道,如今无论荀念竹和荀修仁如何肩挑荀家重担都不可能扛得住那些祠堂议事之人的口舌,那些钻研人心和利益日久的贪婪之人不会放过一点点从两个年轻人身上撕下一块肉来的机会,所以荀家的产业至少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内会不可抑制地分崩离析,直到再出现一个能够和荀踽一样一锤定音之人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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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踽没有再叹息感慨,话锋一转问起了三个少年的远游路,张谦弱便拣选了一些并不沉重的见闻娓娓道来,掠过了靳家灭门的惨事和沿途所见战争的残酷,只说起行走山林之间所见的奇异和道听途说来的许多趣闻轶事。
最后张谦弱看了君策一眼,然后将壶泽城和马家寨之事简单说了一遍,老者骤然间不知道怎就提起了一股气力,笑着说道:“壶泽城和那条崭新山路的事情我也早就有所耳闻,没想到如今竟有了这样的变化,这对于‘金瓶潭’十三城和松瓶国来说都是举足轻重的事情啊,原来是君策小先生的功劳。”
君策只能无奈看了眼张谦弱,然后轻声说自己不过是多说了些建议而已,更多事情还是杨立源和姜彧的琢磨,荀踽开怀笑道:“看来君策小先生远游山水,已是学有所成了。”
君策想起了当初自己在礼镌河边第一次壮起胆子说出自己的道理,不由得会心一笑,然后作揖行礼低声道:“学海无涯也。”荀踽点点头,然后剧烈咳嗽起来,老者颤抖着伸出手掌,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最后只能徒劳无功,他沉声呢喃:“而学也无涯。”
三个少年看着闭上眼睛似有泪水滑落的老者,轻轻起身离开了屋子,小心翼翼关上了门,真页低声慨叹道:“荀老先生还有大遗憾不得安歇啊。”张谦弱重重呼出一口气,摇摇头道:“此事无解,荀家面临的困局只能看荀念竹和荀修仁如何将缺损尽力挽救到最小而已,荀老先生如果一直看不开此事,恐怕最后还要难以瞑目。”君策微微皱眉,却只能在心上添了几分沉重而已。
荀踽病榻所在的这座小院里只留下了一个忠心耿耿侍奉多年的老仆和几个伶俐的婢女,平日里煎药送饭之类的闲散事情荀念竹都会尽量亲历亲为,不只是担心爷爷的身体,也是怕祠堂里那些争执得面红耳赤几乎就要撕破脸皮的族人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