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夜幕最近月色,脚下不远处有一座峭壁之上瀑布携月华垂落人间,沿着江河入海流。
在这道德谷山下的人间不是没有人乘着一艘渡船泛水远游,随着那些蜿蜒滔滔江水去往汪洋,可是最终还是要被那座横亘天地间的天门阻隔前行步伐,有人郁郁不得已,有人站在渡船眺望高耸天门心中亦有快意,只是不知站在天门之上眺望月色,是不是要更触手可及一些,可揽星月入怀。
山顶崖壁下的石窟中,篝火在夜风中忽闪明灭,君策和禾徸渠并肩坐在石窟洞口附近眺望山外月色,禾徸渠嘴里咬着一根草茎无所事事,腰间那些已经喝完的酒壶还是轻轻碰撞作响。
已经知晓三个少年来自道德谷的禾徸渠含糊不清地随口问道:“道德谷山上的风景要比其他的山岳好上一些吗?”君策盘腿而坐双手叠放在身前,双眼怔怔望着远处,这几日深夜君策都会醒来与禾徸渠一起守着后半夜,两人有时各自沉默,有时也会随意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君策想了想轻声说道:“我也没有怎么走过道德谷,只是经常从观里去往山上,也会去观里附近的那座崖壁远眺天门,还会沿着山上的道路台阶多走上几步路,可是也都只是扫扫落叶,没有看过太多风景,不过山林一幢幢,还是心旷神怡的。”
君策说着说着却想起了方寸岛上那座常年山巅都有积雪不化的云神山,禾徸渠啧啧道:“看山看水不能就只是看那山中林木,更不能只是看流水滔滔,还要去看风吹树叶簌簌作响,去看水撞顽石浪花滚滚,世间山岳万千,看来看去不过也就是石子堆砌再点缀几点翠绿,要走得深入了才能看见流水环绕山腰,看见湖泊静谧独处林间,听见鸟雀叽喳鸣叫,听见竹叶涛声阵阵,这才是风景,摸不着却能看得见。”
君策转头看了一眼禾徸渠,大髯汉子挠挠头低声笑道:“当然,这些话可不是我说的,是我那个读过几本书听说还考了功名的兄弟说的,他有事没事就喜欢念叨几句书上的诗词,说亲眼看着沙场才能真正感受到边塞诗的雄浑壮阔,他还说读书人看的书多了要是走的路反而少了,就要被书上文字蒙蔽视线固步自封,这些乱七八糟我们可听不明白,就问他是不是找了这些个借口抛弃了那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未过门的媳妇,他也不恼,就是摇头说我们这些酒鬼光棍嫉妒他。”
禾徸渠轻声说着,面带笑意,可是君策却能看见汉子眼中静静流淌的晶莹光华,似乎有些悲伤,君策低声问道:“他没有和你一样离开战场吗?”禾徸渠吐出嘴里的草茎,又随手抓起手边的一根草茎扫去泥土,丢进嘴里说道:“他总是说他将来是要当大将军的,到时候我们这些只知道动手不动脑的、顾头不顾腚的家伙就知道什么叫做挥斥方遒纵横捭阖,什么狗屁话嘛,不就是比谁看杀的敌人更多,还动脑子,想得太多到时候怎么给人砍死的都不知道。”
禾徸渠顿了顿转头看了眼君策,却发现少年神色如常,禾徸渠有些感慨,这个年纪的少年郎又是在那座道德谷上的读书人,怎么也会有那满手的茧子和数不清的跋山涉水的门道,怎么会如此好像对世间生死习以为常的沉稳心性,禾徸渠总是难免在想,这个穿着儒衫的少年究竟经历过什么。
禾徸渠收回视线继续说道:“不过他也会说其实如果没有这些战事的话他最想做的就是去看尽世间山水,嘿,他还说将来一定要去道德谷看一看,哪怕只是站在山下也好,他说天底下没有哪个读书人不希望自己能够去往道德谷的,那里藏书浩如烟海,一辈子都看不完,还有那么多的学问和道理去知晓去参悟,那才是天底下最大的财富。每当此时我们总会嘲笑他兜里没几颗铜板还要装大爷,肚子里有点笔墨说什么财富满满,不还是个穷光棍,他也不反驳,只是强调他不是个光棍,家乡那边还有个未过门的媳妇呢。”
禾徸渠突然不再说话,君策疑惑转头看去,却见禾徸渠咬着牙瞪大眼睛望着远处月光,他沙哑着声音说道:“所以君策,读书人就好好读书,没那么多国仇家恨要给你们去劳心劳力,书上的好学问和好道理才是你们该去琢磨的,什么打打杀杀没啥意思,尤其别想着江湖是如何酣畅快意的地方,拖泥带水魑魅魍魉多得是,日子好好过,肩上别挑着那么重的担子。”
君策收回视线看着不远处夜色下随风摇曳的野草,他低声呢喃道:“可是有些事情是一定要去做的,哪怕读过了书知道了那么多的道理,可是总有些事情对错纠缠善恶不分,置身其中往往身不由己。”
禾徸渠吐出嘴里的草茎叹息一声,伸出手拍着膝盖说道:“再难的苦也要咬牙和血吞,再远的路也要埋头一直走,因为只要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好的坏的都是可以回头再看看的,所以,一定一定要好好活着。”
君策点点头,低着头不言不语,他想起小院里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等着自己回家的娘亲,想起离去之前只剩下背影远去的二叔和姨娘,想起大人们讳莫如深的往事和故人,想起那两个就在木牌树下安静相依偎的坟包,少年不知道死别会不会鲜血淋漓,可是少年觉得生离就已经足够撕心裂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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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徸渠双手枕在脑后躺在地上翘起腿轻轻摇晃,脸上已经是恬淡平静的神色,他轻声笑道:“你要是乐意守夜我就睡一觉了啊。”
君策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禾徸渠真就闭上眼睛似乎沉沉睡去,片刻之后还有细微鼾声传来,君策一直望着远方,看着月色遁入夜幕深处,看着天际远处泛起鱼肚白。
滁帘山阻断于一条汹涌翻腾的大江之前,此处终于有人烟村庄散落,横跨江河的石桥上还有牧童骑在牛背上摇摇晃晃前行,质朴憨厚的农夫走在前头挑着担子,还有着手握锄头镰刀背着箩筐桥的另一侧缓缓走过。
禾徸渠在石桥一端停步,他看着不远处那鸡鸣犬吠青山绿水间的村落,笑道:“就送你们到这里吧,我还要去一个地方看看再接着闯荡绰行脉的江湖,接下来只有走过前面的村子再多翻过一座矮山就能看见绰行脉裕和国的边境城池了,合众脉与绰行脉的接壤处还算安稳,你们只管通过那座城池继续游学绰行脉便是了。”
张谦弱看着禾徸渠问道:“禾大哥不是也要去绰行脉,怎么不一起去?”禾徸渠拍了拍身上的衣衫和那把环首大刀,咧嘴笑道:“这不是还算积攒出了一身家当,准备回家那边去显摆显摆?虽然家里头也没什么人了,不过我当初离开村子去参军入伍的时候可没少人看不起我的,这次回去跟他们摆摆阔,再给家里那几个坟头上几炷香,以后还会不会去就不好说了。”
张谦弱点点头,看了一眼真页和君策,三人各自行礼郑重道:“多谢禾大哥这一路的护送相随。”禾徸渠摆摆手笑着说道:“江湖人不拘小节,虽说你们是那读书人,可是也要学咱们爽利点不是?以后重逢买几壶酒给我就是了。”
真页欲言又止,禾徸渠连忙皱着眉头摆手:“真页小师傅别念叨,知道你们修行之人不食酒肉,我我,以后就让君策掏钱请我喝酒好了,想来儒家门生没那么多讲究。”
说着,禾徸渠向君策挤眉弄眼,君策无奈点点头,想了想说道:“我们接下来应该还会去一趟绰行脉中部松瓶国的宝盐城,若是禾大哥之后游历顺路也可去那里看一看,没准能够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