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的死在朝堂上掀起了滔天巨浪,没法子,这是自太宗时发生宁国长公主驸马都尉梅殷溺水案后,又一次明目张胆的暗杀。更让群臣无法接受的是,定国公幼子也同日不治身亡。
原本这件事就牵扯到了大明江山的根基,如今幕后黑手竟然敢明目张胆的戕害国公父子,则天下谁不人人自危。于是乎,群情激奋,就连原本想要置身事外的勋贵也罕见的发声,请求彻查定国公案。
弘治帝晓得这次不是他装病就能蒙混过关了。讲实话,事情到了如今,二张究竟参与没有参与过三不牙行倒账案,孔方兄弟会会票倒账案乃至青龙脱狱案已经无关要紧了。而是变成了究竟是皇权大于臣权还是臣权大于皇权。弘治帝若是连二张那两个废物都保不住,刘大厦等人该如何想?郑直这类马前卒该如何想?
可是去年三不牙行倒账案等三案牵扯实在太大,若是硬顶着,同样会让弘治帝丧尽民心。难啊。
于是之后半旬御门听政完全成了讨伐大会,主上既不反对群臣讨伐,却也不表态。难啊。
其实弘治帝多虑了,单就郑直而言,作为始作俑者的他早就被那一车账册引发的滔天巨浪吓坏了。郑直初衷只是打算通过那些账册引出张延龄再引出张鹤龄。待发现了如今局面已经失控,顿时缩了。每日按照郑直的进度,继续有条不紊的推进评议。
能够考中进士的,没有一个是庸才,慢慢的不光严嵩察觉了郑直有意顺着弘治帝的意图,着力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就连反应最迟钝的张文宪也察觉了。
“俺晓得你们怕啥。”郑直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的乌合之众军心不稳,索性再次休沐之后的初七上值后,直接讲明“这样,也不必等三个月了,争取这个月把差事办完了。给俺把都司断事,卫所镇抚送到五军都督府,揭发军官,亲民、抚民官干涉都司卫所军法的案牍都找出来,统计,造册。”讲完后拿出一卷纸递给张文宪,张文宪接过来送到严嵩面前“俺们只就事论事,阐述事实。”
严嵩将纸分给身旁的段炅和对面的刘寓生,程敬。也算是巧合,这几人中严嵩和段炅都是二甲进士,而刘寓生和程敬则是三甲。
“五军断事司?”程敬瞅了眼上边的内容,顿时懂了。郑直这虽然是按照弘治帝的路走,却又独辟蹊径。
皇明初期军事诉讼分四级体系,千户所,卫,都司,五军都督府。各级皆有问刑衙门,并设理刑官员,卫所有镇抚司,各设镇抚二人;都司,五军都督府设有断事司,掌印称断事或断事官。
五军断事官,源于前元札鲁忽赤,汉译称断事官。至正初设一员﹐后增至八员﹐隶枢密院﹐掌管裁决军府刑政狱讼的事务。皇明初太祖置行枢密院﹐寻改置大都督府﹐下设有断事官﹐总治五军刑狱。与刑部,都察院皆掌天下刑名。
洪武十三年改置中、左、右、前、后五军都督府,乃以中军都督府断事官为五军断事官掌理断军中刑狱。十七年,改五军各设左、右断事二人,二十三年又分设五司,每司设稽仁、稽义、稽礼、稽智和稽信各一,分理各军府刑名,其监狱由府五司门司狱司统管。革除君中撤置五军断事官、五司稽仁等官、狱官,凡刑名悉归法司问理。太宗清君侧后,大规模恢复洪武旧制,却并没有恢复五军断事司。
撤置五军断事司,使皇明军事司法系统在中央层面失去了独立性。中央由刑部,大理寺,兵部接管了军中司法。都司卫所断事,镇抚失去军界主管衙门后,军中再有疑难案件,只能向刑部和兵部呈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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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文官地位的不断提升,文官行政系统司法权利对都司卫所的司法干预变得越来越强烈,都司断事司的职能不断被弱化,以至于成为摆设。
郑直虽然打算在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职权划分上有所作为。可是讲实话,这看上去并不复杂,真的去做,却无处下手。
偏偏休沐昨个儿休沐谢国表送来的这薄薄几张纸,帮了他大忙。
谢国表能够从最低等的驿吏爬到如今的位置,自然十分善钻营。得知了主上命郑直带人评议《诸部执掌》,《明会典》优劣,就利用后军都督府经历司都事的职权前往架阁库翻阅珍藏在这里的各种旧档。然后就发现了‘五军断事司’这个早就被人忘记的衙门。既然是评议优劣,那么用一个已经消失的衙门来评议,才能尽可能减少波及范围。
然后写了一篇文章,献给郑直。观点就是,原本军法一项属于五军断事司,而革除君乱法,擅自更改祖制。太宗恢复祖制时都讲了一切恢复,只是这事交给文臣去办了,然后被当时的那些心怀革除君的二臣钻了空子。总之一句话,都是文臣楷模三杨的错。
以郑直目下的水平已经能看出这篇文章有隐患,毕竟看上去五军断事司已经消失了,可是他的职责却被刑部和兵部瓜分。此时旧事重提,就会把原本置身事外的刑部拉进来。
可谢国表的这个着力点,远比郑直目下找到的其他方面高明太多了。更重要的是,拉进来的衙门越多,才能把水搅得越浑。如此弘治帝才能从目下的尴尬局面脱身,才会给郑直更多好处。
正如郑宽之前讲定国公案的时候提到的,一定会有一件大事遮掩住定国公的案子般,这一次他要为二张的事遮掩。不同的是,上次郑宽讲完以后,郑直是被动的替定国公案做了遮掩。这一次,郑直是主动跳进去的。
江侃讲的,风险越大,好处越大。
郑直旁的体会不深,却懂了为何历朝历代奸臣得势了。无它,急皇帝之所急,忧皇帝之所忧,做皇帝不方便做的事,如此皇帝自然舍不得处置了替他做脏活的人。想到这,郑直突然懂了顶簪,好一个奸滑的奴婢。却又暗叹一声,他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奴婢看得清。
严嵩等人互相瞅瞅,欲言又止。
“这样。”郑直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只要诸位尽心准备评议所需案牍就好,若是不愿署名,俺也不勉强。”
所谓不愿署名,自然就是形成评议时不参与,这已经是郑直最大的诚意了。当然,如此一来,好处也就没份了。
“敬唯右谕德马首是瞻。”程敬又光棍的率先表态。
刘寓生心中咒骂,看向严嵩。
“若如此,侍生会按照右谕德吩咐,尽快搜集所需案牍。”对面的段炅却抢先开口,挑明了立场,不想参与。
“侍生愿意协助段庶吉。”刘寓生见此,也不等严嵩表态,立刻响应。
“侍生唯右谕德马首是瞻。”严嵩咬牙有了决定,他自然也感觉郑直在玩心跳。可是他还没有拿到好处,一旦离开,之前的一切都会付诸东流。况且如今朝堂上风云诡谲,郑直坚持本月交稿,真的只是单纯交差?好处,拿到好处,俺就不参与了。
“好。”郑直瞅了眼严嵩“俺这人做事光明磊落,这东西没有交上去前,就屋里俺们六个人晓得。倘若外边提前传出去风声,后果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