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碎的《皮卡特里克斯》纸片顺海风四散,雪白反光闪过,坐在救生船上的雅各布站起,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林安。
没有提示音,没有血迹,没有反馈。
现象无不说明雅各布并未死于【给拉巴纳的祝福】之下。
林安凝视着商会长的双眸,灿烂的漫天星辰坠毁,取而代之的是盛开的黄金玫瑰,他的嘴唇翕动,拉丁文如同圣歌般涌动:
Crédo in Déum, Pátrem omnipoténtem, Creatórem cáeli et térr.(我信神,宇宙最初的创造者。)
“提灯女神”。
名词掠过林安的脑海,商会长的异常恐怕和这个与“柯默思”关系最密切、充满未知的介质脱不了干系!
他毕竟是一名融合了“提灯女神”的神秘者。
“牙口不错,商会长。”心底思绪万千,林安仍是面无表情,“下次记得买一本结实点的《皮卡特里克斯》。”
“上帝赐与你快乐,先生。”
雅各布置若罔闻,自顾自地唱起了歌。
一首15世纪的颂歌响彻大洋,令碧蓝色的表面泛起不正常的波纹,头顶赤道的阳光模糊,亘古不变的炽热温度一点点冰冷下来。
“咔咔咔……”
细碎的冰晶纹路在水面扩散,五颜六色的热带鱼群逃窜,海豚跳出水面,它们族群生存了数万年的温暖水域头一次这样的寒冷。
一面不知多少米的玫瑰花窗覆盖了天空,光芒透过圣母天蓝色的长袍投在水面上,小小的救主笑容纯净,伸出一根手指,做着“祝福”的姿势。
“嘎吱!”
船上的雅各布一下子“扁平”起来,他默默跪下,形体从三维逐渐虚幻,“变”成了一副经典的十四世纪祭坛画。
更多虚影在展开的画卷显现。
中间联的圣灵高挂,草坪翠绿,被描绘的人群分作五组,圣徒和主教顶礼膜拜,唱诗班的天使们各就各位。
中心是不可知的白色羔羊,救主的化身四只脚地站在血红的祭坛上。
他的肋骨处还有被朗努斯基之枪贯穿的伤口,干涸血液不停滴落,揭开了神秘性的面纱。
所有人物仿佛由带有金线刺绣的丝绸组成,融入了奢华的弗拉芒风格,压缩到浅浅的宽敞空间中,丰富和闪闪发光的材料在愈来愈黑的天空熠熠生辉。
《更特祭坛画》。
至于商会长雅各布,他早已变成壁画角落最不显眼的一员。
“请记得我们的救世主,诞生于圣诞节。”
歌声还在继续,却转由那群天使唱诗班之口,稚嫩、中性而空灵。
音符的震动散出奇异的能量流,好似一条条细线或者伸长的匕首,侵蚀着林安的身躯,令他寒冷、恐惧,以及——羞愧。
血液温度下降,林安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皈依冲动,恨不得扑到祭坛画前,加入圣徒们顶礼膜拜的队伍。
圣颂和似曾相识的玫瑰云以祭坛画为圆心扩散,占据了阿比尚城的苍穹,居民们抬起头,曾经的蓝天白云、烈日炎炎被绚丽的奇景取代,遥不可及的教堂花窗高挂。
“噢,天赐福音,带来舒适与喜悦。”
狂喜的歌声响奏居民耳畔,管风琴和寒意让他们糊涂又脆弱,无数种深夜辗转反侧的愧疚之事尽数浮上心头。
少年时期的逞强、情绪失控的吵架、无法挽回的过错……
就在他们痛苦不堪时,巨大的十字架取代了冷冰冰的玫瑰花窗,仿佛神灵伸出的手臂,宽容和仁爱的光芒流光溢彩。
唱诗班的歌声越来越快,祭坛画的人物从二维平面像走了出来,他们轻轻拍打林安的肩膀。
“投入主的怀抱,你的过错将被原谅。”
“你不需要你的生父,你一直拥有灵魂父亲的爱——这才是你唯一需要的爱。”
“愿你的灵魂与诸位信徒的灵魂一同步入幸福和平静,在主的荣光中息止安苏,唯愿如此。”
一名白袍天使的指尖用食指蘸着圣水,点在林安的额头,向下一路摸索,缓缓靠近他的嘴唇。
“血与肉以神之名。”
“毫无疑问,我是有一些事情需要悔改。”
林安张开嘴,咬住他的手指。
“比如现在就有一件——没有及时结果你。”
“撕拉!”
棕榈叶划破天使的长袍,透过安静的叶丛之间的三角孔隙,螺旋图案的盾牌浮现。
灼热的刺痛爬上每位圣徒的小腿,他们像在滚烫的水中跋涉,下意识远离了中心的林安,四面盾牌环绕后者的周身。
四张古老的面容的壁画接连从盾牌上一一闪过,过去的遗像胶卷般闪过,化作林安记忆中的风景。
本杜卡——一种疾速飞翔的鸟儿在雨林间来回疾冲,窄窄的影子化作一条船,航行于流淌的库巴河,穿行于枣椰树林投下的阴影,它飞到篝火旁,和部落人一同歌舞祭祀。
野猫犹如液态的阴影,走入姆班布卡,老渔夫将盛着饵料的水桶摆在四周,好似举办宴饮;卖货的女人用鲜艳的布头裹着脑袋,互相编头发,充盈着积极的生命力量。
小主,
猫头鹰召唤亡者之灵,母亲扑倒在覆盖着她们孩子的土堆上,手膝并用地爬行,似想要将座座坟堆上的尘土吃尽,战争的火焰燃烧又熄灭,坦克压着土路,带来休止的讯息。
最终是钢筋水泥的城市,墙面覆盖着抹不去的政治涂鸦,它们无声呐喊,犹如流动的熔岩,直到绿色数据在金萨沙国会大厦升起,雕像碎裂,涂鸦消弭,人们期待和平到来。
【向心力】,“守护神”神格给予林安的词汇。
他侧耳倾听,盾牌中的虚影亦在歌唱,但它们太轻太轻,没法打破天使唱诗班施加给阿比尚城的魔咒。
十字架霸占天空,挥之不去的永恒日食。
他转向那些被祭坛画天使和圣徒,后者顶着一张油画般的脸窃窃私语,
雅各布的融合程度比林安更高,向心力无法抵消他的词汇,只能“化解”一部分效果。
末了,一名天使走出。
“上帝保佑!可惜他生得迟了些。像他这样勇敢进取的男子汉,如果在古代,是会做出一番事业来的!他可以是海外总督,或是别的大人物,例如迪奥戈·康。”
迪奥戈·康,第一个发现库巴河的西洲人,他在河口处立了个柱子,刻着王室的盾形徽章和铭文:人类诞生第6681年暨救主诞生第1482年,葡国国王若昂二世找到了这块土地。
而后这个石柱成了贩卖奴隶的重要集市,每年有多人被送到新世界。
林安皱眉,不仅是觉得没有一个南洲人愿意听到这个名字,还因为祭坛画出现了一阵重叠的晃动和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