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璀还补充了一句,“您方才说的‘踏粪法’,其实我曾经在《教稼书》中也看到另一种“造粪法”,里面详细介绍了牛、羊、马、骡、驴、猪粪的积制方法,很是具体细致。这种原理和踏粪法相似,也是垫圈同积肥相结合的。我先前也记录过的,只是那批手稿并没有随身带着,不然倒是可以给您看看。不过您若是有兴趣,可以找找这本书来看看……”
晏琛却突然轻笑起来,伸手去理写好的书稿。
倒是阿璀看他笑容,十分不解,“你笑什么呢?”
“崔寄初见你那几次,还不十分确定你身份,便曾与我来信说起你,他对你赞誉颇重,说你比当世诸多杰出男子也不差什么了,若非女子身份所限,假以时日恐怕成就是少有人能及了。”晏琛笑道,“但如今我却觉得,便是女子,将来你也可是当世之大才。”
阿璀怔然,倒不是因旁人盛誉所谦,而是因晏琛最后一句话,于她听来,倒像是隐晦的承诺了。
从初初知道自己的身份,到后来自崔寄口中确认,再到拒绝来金陵认回身份,再到最后兜兜转转还是来了金陵。
阿璀的所有犹豫迟疑,其实归根到底不过还是当初与祖父讨论过的世俗之破与避罢了。
她连成婚嫁人困于后院都避之如洪水猛兽,更遑论以天家贵女的身份让无数所谓礼教规范将自己框成没有思想没有魂魄的提线木偶呢。
她想要笔饱墨酣书山籍海,想要竹杖芒鞋塞北江南,想修史注经教化万民,想着书立说扶助农桑,想……饱天下百姓之腹,暖天下百姓之身。
她不知道,如今已为天下主的她曾经的兄长,到底还有几分从前的模样,到底还能给自己几分与世俗对抗的纵容呢?他能不能容忍有着他宗族姓氏的妹妹一时跋山涉水地去搜集良种,一时满身泥泞地去育苗插秧,一时又污秽不堪地去堆粪沤肥?能不能容忍她带着他给的地位荣光,去破世俗规矩破男子独尊的传统,于文坛于史坛挣扎出一片以女子声名写就的历史?
所以从初初知道自己身份时,她想的唯有逃离,求的也只有自由罢了。
晏琛将她垂在鬓边的凌乱头发往后理了理,他看着晏璀的眼睛,那里面早不见了年幼时的惊惶恐惧和天真无措,他读到了里面熊熊燃烧如火的炽烈和折胶堕指如冰的坚定。
他哪里不知道晏璀心中犹疑与逃离,那时与怀阙先生深谈之后,他便知道自己的妹妹是不流于俗的骄傲女子。他看着她的逃避自扰,初时觉得困惑无奈,后来明白过来,她自始至终的逃避都不是因为曾经被他们放弃的经历,她求的,是属于她的天下册啊。
晏琛看着阿璀,慢慢又道:“你与往日男子女子皆不同,你有此生理想有毕生追求,你是怀阙先生的衣钵所承,你也是我将以余生护佑的我的至亲胞妹。”
他道:“无人敢阻拦你前进的脚步,无人敢折你飞翔的羽翼,连我自己,也不行。”
他道:“我以大渊之主的身份许你此生无人敢阻扰的自由,以你兄长的身份,给你一双护佑扶持你前进的手。”
他道:“只望你从心顺遂,平安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