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杜文心和周秉政此前的计策,应对苏圣平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尘埃落定之后再公诸于众。届时就能打其他政敌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毫无对付自己的准备。尽管已经知道苏圣平已然得知新军南下的目的,却也可以想着在军事上能够突袭,哪曾想苏圣平来了这么个无理手。
从《华夏新闻》和《新知》刊发那些文章开始,苏圣平的心思可谓天下皆知了。这既是他向天下人表明心迹,同时不也是表明他做好准备了吗?那新军南下还能如预期般顺利吗?政敌知道了这个事情后,有了足够的时间准备,对东南党尤其是他们两人来说,又将会是怎样的狂风暴雨?
周秉政把《新知》往桌上一放,道:“师相,他是学生教出来的,我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些奇谈怪论。无论如何,我是逃不了一个教导无方的责任了,明日我就向陛下请罪。”
杜文心面无表情,道:“糊涂,他是你的学生只是传闻,要说起来还是我准他入读书院,准他参加国考。要按你这么说,为师还活的下去不成。再说了现在说这个还早,明日陛下定会召集议事,到时看情况再说吧!”
周秉政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杜文心切接着问道:“秉政,你觉得苏圣平的文章如何?”
周秉政一愣,没想到此时杜文心切说起这个,想了一下,道:“要把他的文章从头连贯起来,倒是能迷惑人心。”
杜文心是首辅,长期身居高位,凡事倒是看得更加通透,看得更加明白,道:“看重律法,是个法家?看起来确实像。可这世上哪有那样的民约,没有一个君主,如何把愚昧的民众拧成一股绳,如何对抗天灾人祸,如何对抗草原蛮子?”
周秉政摇摇头,道:“师相,按照他的文章连贯起来推论,苏圣平后面应该还有文章。他应该是想实现君臣共治的局面,或者说是圣天子垂拱而治。君主只是一个君主而已,治政、司法之权交由内阁等机构,这些都要通过律法规范。现在说他的文章是大逆不道,主要是从皇权的角度来讲,尤其是他竟敢反对君权神授,提出君权民授,这完全是在动摇千年来皇权安身立命的根基啊。可从大臣的角度来讲,岂不是我们孜孜以求的状态?只是如此一来,他造反又为了什么?就算给他天大的运气,真让他造反成功,总不能让别人当皇帝吧,可自己当了皇帝又没什么权力。”
杜文心点头道:“对啊,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天平,敢想敢做敢说,我们不如他啊!只是他这些想法是哪边来的?小的时候你有没有发现端倪?”
周秉政苦笑一声,道:“哪能,当初只是觉得这是一个好苗子,想要培养一番,哪曾想会有今天。”
杜文心也是摇头叹道:“老夫在书院观察了他三年,除了小倩那件事看起来还像个少年,其余诸事无不露着狠辣。还有匪夷所思的奇思妙想,这到底是哪冒出这么个人来折磨你我师徒啊!”
周秉政接着苦笑,道:“他的来历本来就是一个迷,王少杰当初就派人查探过,结果还是一无所知,恐怕除了他自己之外没人知道。”
今晚,杜文心仿佛特别喜欢絮叨,听周秉政说完,竟然还能笑道:“莫非是仙家子弟?要不然怎么年纪轻轻就有那样的本事,还想着让他和小舟撑起未来的东南呢,没想到人家却是推倒一切自己重建。老夫现在反倒是觉得苏圣平是真正的明白人,那一番裱糊匠和朝廷的关系说的真是妙。秉政啊,老夫关起门来跟你说句实在话,做首辅这么多年,老夫觉得要是能像你推论的那样,苏圣平最后的目的是圣天子垂拱而治,大臣齐心协力治理天下,老夫心向往之啊!”
周秉政听了,不由的头皮发麻,道:“师相,您这是?”
杜文心摇摇头,心里也知道自己这番言论实在不是一个当朝首辅和国丈应该说的话,道:“被苏圣平这么一搞,我们前面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这样的话,当初还不如早早的挑明,省得如今这么被动。现在再想让人知道我们事先就告诉了皇上,还做好了一些准备,也堵不住别人的嘴了。”
周秉政道:“师相,只要陛下还信任您,不就够了?”
杜文心道:“陛下信任?秉政,皇帝从来不会真正信任任何人。从这个角度来讲,苏圣平说的真对。哪有什么天子,还不是一个活生生的、生性多疑的、把权力看的比什么都重的人。还有,也不是凡事陛下说了就算,还不是因时因势之变说话做事。随心所欲的那是昏君,当今陛下是有为之君,还不至于如此。陛下信任我们和苏圣平之事无关,群臣不会信任,百姓不会信任,到时你让为师如何自处?他们那些人岂能不抓住这样的机会。”
杜文心这番话说的颇为落寞,原先知道苏圣平之事时还有几分把握能够度过难关,那个时候别人还不知道真相,只要皇帝信任,搞定之后还能说是首辅辅助皇上运筹帷幄,把一个乱源消灭于萌芽状态。可如今苏圣平这么一搞,当初之举如今反倒变成了枷锁,还无处说理,真是无可奈何。
杜文心接着说:“秉政,此番事后,为师定是保不住相位了。但你不能离开,无论如何为师也会在陛下面前力保你不失,陛下为了制衡会留下你的。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元人的考验还在后面,他们那些人整人、搞钱、玩女人有一套,真要对付元人,还指望不上他们。”
周秉政颇为感动,哽咽的说:“师相,何至于此?”
杜文心摆摆手,道:“早前为师就有离开朝堂的想法,只是贪恋权位,如今也算是报应。以后你千万记住,你不是什么东南党,东南也没有自己的利益,有的只是朝廷的利益。你是陛下的人,东南党只是你手中的工具。还有,早年间你脾气性格沉着冷静,这些年来倒是愈发容易发怒,你要记住重要的、有用的意见都是在最后综合各方利益发表的,凡事切勿冲在前头。与其你在位置上,还能为朝廷百姓做一些事,总好过让那些人尸位素餐占据高位。”此时,周秉政已经泣不成声。
十八日,皇帝临时举行朝会,召集群臣议事。最先通报的是苏圣平违逆犯上十大罪,欺君罔上、私练军队、养匪自重、私设官衙、私炼军械、抗命不遵、裹挟民意、妖言惑众、以权谋私、骄横跋扈。紧接着发布了苏圣平造反的消息,要求天下臣民共讨之。
从一个有为青年变成一个造反的,朝臣中知道消息的早就知道的,不知道的自顾自在那震惊。东南党这边的官员见杜文心,三周尚书竟然毫不辩驳,大都是茫然的样子。江淮、江浙党人更无义务反驳,倒是幸灾乐祸的看着杜文心等人。
朝会过后,皇帝照例召集内阁阁员等重要官员议事。勤政殿已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丝毫不见昨夜一片混乱的样子,皇帝的心情此时也平复下来。苏圣平造反的事情本就知晓,昨天生气的原因更多的是自己的一番部署,竟然成了无用功。
皇帝看着朝中股肱重臣,心里却有了一种异样,苏圣平和自己不是一条心,想要造反。自己面前这些人如何呢?是不是和自己一条心,危难之时是不是会对自己不离不弃。发呆一会后,才缓缓开口道:“苏圣平造反的事情已确定。恐怕你们也都收到消息了,那个贼子竟然敢说出那样的话来,是自绝于天地,自绝于列祖列宗,自绝于天下读书人。朕已决定征缴苏圣平,命长江水师全速南下,至温州与蒋子明新军汇合,渡海南下泉州。”
杜文心这时也顾不上别的了,开口道:“陛下,苏圣平罪无可恕。但是地方民团和靖海使衙门海军是不是和他一条心这还难说,老臣认为应该速下圣旨,令泉州知府陆勇、防御使童益民、泉州通判罗炳南、内侍监所陈公公等主动前去劝降,必要时允许童益民率兵出击。”
皇帝狐疑的看了眼杜文心,虽说他现在不敢怀疑陆勇、童益民等人是不是投靠了苏圣平,但是他绝对不会信任这几个人,而且这些人实在太无能,否则怎能让苏圣平一步步发展壮大,也不相信他们会对付得了苏圣平。没有下达旨意让他们离开,无非是想让苏圣平宰了他们,让所有官员和苏圣平成为对立面。只是不知道杜文心突然提这么个建议是为何事?不过却是准了。
事后,周秉政同样不解的问了杜文心,后者抬头看了眼天,道:“给苏圣平一个机会,也给别人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