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果然病重在三十五岁那年,连我预判的不惑之年都没撑到。
从一开始的咳血再到后来的吐血,上天可能也是在惩罚我这个负心之人,让我早早以死谢罪。
只是可怜了我哥,费尽心力将我养到这么大,身下却无半个子嗣,所以我拼命和老天斗争着,如果非要因为我爱的人是个男子,便说我罔顾天理,那我不认,我不认!
只是在我支离破碎的捡起一点点的希望和目标时,惩罚真的来了,而这一次,没有夺走我身上的任何东西,只是掏空了我心里的全部支杆。
我没想到先我一步离开的,会是我的兄长。
明明早上刚到我房里来陪我吃完早膳的人,为何黄昏时会盖着白布冰凉的躺在我面前?
府邸的下人跪坐一排哭嚎不止,嫂嫂不知去了哪里,我坐在轮椅上麻木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下面的人太过吵闹。
我刚准备喝声制止他们的哭声,一张口才发觉嘴中苦涩,我抬手一摸,原来我眼泪早已滚落,只是没人能听见我的哭声。
唯一一个懂我疼我爱我的人,如今冰凉的躺在地上,世间再没人能唤我小远。
我才明白我没有哥哥了。
嫂子终于出现,她头发凌乱的四处散落,我想起她今日去了锦府,看样子是听到风声,跑了半个城回来的。
她狼狈的扑倒在我哥的面前,那个从来端庄淑女的嫂嫂,如今抓住白布大哭的如同婴孩一般。
心脏刺痛的像是要裂开,我紧紧的捂住胸口,一口血再也憋不住的喷出,纯白的丧布上,瞬间溅上了几滴掠夺视线的红色。
我扶着轮椅把手,强忍膝盖剧痛的站起身,却在手放开着力点的那一刻,猛的摔在地上,这一摔,疼的我全身发抖。
我突然就想起小时候,父母经商常常外出,经常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听我哥说,那时我刚学会走路没多久,年幼的我当然阻挡不了他们赚钱的道路。
所以我常常在马车后面追着跑,哭着喊着爹娘别走,双腿交缠绊倒在路上是常有的事。
而这个时候,身后总是会有一双大手,将我牢牢抱起。哥哥并没有把我放到地上,而是抱我坐在他的手上,轻声哄我,给我讲道理,哪怕我身上的灰土已经将他的锦衣弄脏。
小时候便是在我摔倒,哥哥抱起,继续摔,继续抱这样的环境下,我终于学会了跑步。
私塾的先生说,家中父亲一般都是孩童心中的主心骨,那是我第一次觉得私塾先生并没有那么聪明,明明兄长才是我心脏深处唯一的一根肋骨。
所以,骨头怎么会自己断呢?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是父亲废我双腿以来,我最恨他的时刻。我双腿无力的趴在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扣着地才堪堪爬到兄长的身边。
地上粗糙的石粒将我的手磨的苦不堪言,可再也没有一双手能将我抱起了。
我用力咬着嘴唇,在身上将双手的灰烬血迹用力擦去,才颤抖的伸到白布下去找兄长的手。
是从什么时候起,哥哥的双手不再似记忆中的那般宽大了?我听见凌乱的脚步声,抬头望去,多年不见的父母红着双眼出现在了院中。
我被几个家丁抬起放在了轮椅上,才发现嫂子不知何时趴在兄长尸身上哭昏了过去。
后面的记忆太过混乱,我只能依稀记得,灵堂之上,嫂子得知害死兄长的罪魁祸首是当年援助过的几个小孩时,心力交瘁间,再次晕倒在了我面前。
我强忍悲伤,看着几个丫鬟将她扶到房内,才在一直没吭声的父亲嘴里,得知了全部真相。
而真相太过残酷。
兄长一直没有子嗣,因为嫂嫂的身体不适合生养孩子,于是二人便说好了这一生只一世一双人。
城隍的庙会中,去祈福回来的嫂嫂便遇见了几个孩子在街边乞讨,他们模样看起来也只有七八岁,她心善,便让丫鬟送了些碎银子过去。
后来和兄长说起,才知道城东的破庙里有很多流浪乞丐,里面不乏有一些十多岁的孩童,他们二人商量了会儿,决定供养一些想要学习的孩子到私塾去上学。
锦家在洹城也算家大业大,兄长更是下一任父亲的接班人,于是真的就托关系,选了几个机灵的去私塾上课。
多年过去,竟也真的为家里培养了几个算账的好苗子,如此,父亲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由着兄长去了。
哥哥每年都会选几个孩子到私塾,而这一举措也让洹城无家可归的孩童少了许多.
一切本该就这样顺利的过下去,谁知今年选去的孩子,因为不满家丁送去的吃食,竟然去合伙去抢了同窗学生的饭盒,又在对方的抗拒下将人打了一顿。
私塾先生大发雷霆,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粗鲁的学生,定要兄长给个说法。
于是我哥不得不放下给我买的薯饼,踩着饭点去了私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