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朱由校轻掷手中棋子,目光炯炯望向毕自严。
“韩爌身为词臣,未尝亲民之治,其票拟多含糊其辞,朕心甚是不悦。”
毕自严闻言,眉头微蹙,沉吟道:“内阁辅臣之缺,诚然有之,然臣以度支司正卿之身入阁,恐违大明旧制。”
“新政之要,贵在创新,若墨守成规,何以言新?”
朱由校霍然起身,步至龙书案前,抽出一卷奏章,掷地有声,“此乃李邦华年前所上,其言令朕深思。”
“古之名相,多起于微末,两汉、李唐、赵宋,州郡之中人才济济;蒙元丞相,多出自怯薛,为帝之亲信。太祖废相后,勤勉治国,望我大明百姓安居乐业。”
“内阁初设,本为佐朕批答,然正统年间,三杨擅权,内阁渐成宰相之实,虽名去实存。”
“然内阁诸公,多出自翰林,于国事或乏真知灼见。虽有张居正等忧国忧民之士,亦不乏谄媚之徒,务虚不务实。”
“近来览阅奏章,韩爌所为,多有未合朕意之处。”
朱由校语锋一转,目光如炬,“故朕欲倚重毕师,以其遍历四方之阅历,入阁辅佐。”
毕自严为官生涯,自松江推官至右布政使,遍尝宦海浮沉,此等历练,为其日后理财治国之基。然其才岂止于理财?
“陛下既有此意,臣自当效犬马之劳。”
毕自严拱手应承,却又面露难色,“然内阁惯例,皆以翰林出身,臣恐此举会引非议。”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朕岂不知?”
朱由校笑而不语,将李邦华奏章递与毕自严,转而吩咐刘时敏,“即刻传旨,度支司正卿毕自严,加东阁大学士,任内阁首辅,辅佐朕躬。”
毕自严闻旨,惊愕之余,更感责任重大。
自古以来,大明内阁辅臣多以礼部尚书虚衔入阁,实职入阁者寥寥无几,此中深意,关乎权力制衡。
严嵩、徐阶、张居正,皆以吏部尚书之尊入阁,其余则多以虚衔。
前内阁首辅如方从哲、叶向高,亦不例外。
毕自严此番以实职入阁,无疑打破了常规,亦预示着大明政治格局之微妙变化。
如今,他竟一跃成为度支司正卿并入阁辅政,此举犹如授人以柄,令其掌舵国财,深涉朝纲。
严惊愕之情溢于言表,朱由校却淡然一笑,语锋突转:“朕委毕师为讲筵官,奈何至今未聆教诲?”
言毕,毕自严惶恐,拱手自责:“臣实有罪。”
昔日,国事繁重,讲筵之事搁置一旁,今朝皇帝提及,毕自严唯有自揽过失。
“自本月始,逢五逢十,毕师务必亲临,为朕传道授业,使朕不仅限于史书,亦能汲取先贤之智。”
皇帝吩咐道。
毕自严领旨谢恩,心中已明:内阁首辅之位,乃理政之重;度支司正卿之权,足以制衡六部;而授课之举,实乃圣上庇护之深意。
忆往昔,大明朝堂,能为帝师者,唯张居正耳。
毕自严步出暖阁,恍若隔世,直至西苑宫门,心神方定。
“皇恩浩荡,诏命毕自严,以其部务精通,勤勉国事,特晋东阁大学士,任内阁首辅,辅佐朕躬,共治天下。”
司礼监宣旨之声,响彻内阁,辅臣韩爌闻之愕然。
毕自严何以突然从度支司跃居内阁之巅?且是实授之职,引人遐想。
“臣遵旨。”
韩爌不敢怠慢,接旨后急书诏书,遍告朝野。
内阁之中,主位久悬,自方从哲去后,今日终得其主。
毕自严端坐其上,发令:“速将百官奏章呈上,朕欲先睹为快。”
对韩爌之能,他心存疑虑,故欲亲览政务,以察秋毫。
一日劳碌,毕自严方得闲暇,而韩爌亦归府邸,叹曰:“毕公难测,吾辈辛劳倍增。”
昔日独断票拟,今朝却需共谋,韩爌倍感压力。
未料,府前黄尊素候之,背负行囊,神色焦急。
入内详谈,方知黄尊素因新政之故,被外放彰德府推官。
韩爌见状,心中暗笑其寒酸。
“毕公何以骤升内阁?此前毫无风声。”黄尊素不解。
“此事皆因顺天府新政风波起。”
韩爌轻啜香茗,娓娓道来。提及邓士亮当堂斩陈鹏之事,黄尊素闻之动容,急问刑部及刑科反应。
“周应秋当令供状证据呈上,以备后查;刑科诸人,现场目睹,并无异议。”
韩爌言简意赅,手指微颤,透露出内心的不平。
"此举有违常理,大失规矩之矩!"
黄尊素闻言,眼眸倏地圆睁,仿佛晨星骤亮,透出不解与讶异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