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上奏,恳请陛下增拨银币于南直隶,京中可有佳音?”
王体乾面露难色,轻叹道:“增额之事,恐不易成。”
“若我等多出火耗,于应天府自铸如何?”
此言一出,王体乾脸色骤变,犹如忠犬翻脸,不屑道:“陛下对银币铸造之事,重视非常,每月必亲临督造,岂是轻易可挪移之地?”
徐弘基四处探询,王体乾却如铁嘴铜牙,一口咬定南直隶禁铸银币,绝无回旋余地。
他更携三百锦衣卫,严阵以待,誓要肃清私铸之风。
同时,新币政昭告天下,严禁私铸,悬赏举报,雷霆万钧。
徐弘基怀揣满心失望,黯然归返魏国公府。
甫入府门,安远侯柳祚昌便急不可耐地迎了上来,追问:“可有转机?”
徐弘基轻叹一声,摇头作答:“难矣!那王体乾坚如磐石,我唇焦口燥,终未能动其分毫。”
书房之内,茶香袅袅,二人对坐而谈。
徐弘基提及那太监清廉异常,拒贿如敌,令柳祚昌瞠目结舌:“世间竟有此等不贪财之阉宦?真乃奇闻怪谈!”
言及对策,徐弘基冷笑:“彼辈独揽铸银之利,致南直隶银价暴跌,物价腾飞,民不聊生。
今上欲铸新币以稳市,我等自当鼎力支持。”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柳祚昌面露难色:“然则税赋之重,令人咋舌。一成本征外加三成加征,更有四成火耗,实难承受。”
徐弘基摆手笑言:“你岂知我徐家何以一门两国公?非唯忠诚二字不可当也。祖宗遗训,忠于君上,家道方能绵延不绝。皇上旨意,唯有遵从,方显我辈忠诚之心。”
柳祚昌闻言,虽心有不甘,却也知徐弘基言之有理,只得点头应允:“也罢,为了家国大义,这银子便忍痛割爱吧。”
闻徐弘基之言,柳祚昌按捺不住,慨叹道:“四成火耗之下,十万白银仅余六万银币之实,然市面流通,其价值倍增至十二万两,此乃奇策也。”
徐弘基闻言,白眼微翻,悠然笑道:“更兼六月后,应天府金银交易之禁,尔可曾忘怀?”
柳祚昌颔首,恍然大悟:“公莫非欲借此火,燃银币推行之焰?”
徐弘基眸光闪烁,狡黠如狐,续道:“违令者,三成家资,尽归我手。”
柳祚昌忧虑:“朝堂之上,弹劾之风,君不惧乎?”
徐弘基摆手,自信满满:“吾取三成,余皆归陛下。吾能献银于君,彼辈除奏章外,何物可献?”
柳祚昌点头,眼中光芒闪烁,思绪万千。
“至于联络百官,共襄银币之举,其因有二。”
徐弘基起身,缓缓道来,“一者,彰显南直隶恭顺之心,以避查税之祸。南直隶欠税累累,陛下新登大宝,正需此等忠诚以掩瑕疵。”
“二者,乃吾辈共谋之利。朝中诸公,亦厌彼等久矣。银币稀缺,吾等若能联手垄断,待其成必需品,则无论遵旨与否,皆需仰吾鼻息。彼时,火耗之利,岂止三成?”
柳祚昌闻言,大拇指一翘,赞道:“妙哉!此计之高,令人叹为观止。”
言罢,他又心生一计:“更兼抄家所得,西夷商贸之门,亦将为我等所开,岂非一举两得?”
徐弘基大笑:“正是此理!”
"来,以茶代酒,共饮此杯,随着清脆的茶盏轻击声,一场微妙交易悄然画上句点。
南直隶的这番幕后风云,于朱由校而言,自是云里雾里,浑然不觉。
他心中所惑,唯余一句:"莫非南直隶真乃贫银之地?"
待众人阅览完联名上书,朱由校目光转向户部侍郎袁世振,语气中带着几分探寻:"袁卿,你久居两淮,对应天府的风土人情定有独到见解,不妨为朕细说两淮与应天之现状。"
袁世振闻言,胸膛一挺,正色答道:"陛下,两淮百姓多以运河纤夫、盐丁、渔户为业,粮食则多赖江西水运北上接济。"
面对圣上垂询,他自然不敢怠慢,仪态端庄,言辞凿凿。
"去岁秋收之时,杨嗣昌转运使曾上疏言及两淮粮荒,皆因漕运受阻,江西米粮难以畅达,本地粮商趁机囤积,谣言四起,百姓恐慌抢购,方酿此祸。"
朱由校闻言,眼皮微跳,神色未变,心中却已明了袁世振此举,意在为两淮官员开脱。
"依臣所见,两淮虽白银充盈,民众收入不菲,然物价高企,百姓生活实难言宽裕。"
袁世振继续禀报,"此乃通货膨胀之兆,百姓偏爱铜钱而轻银,故南直隶铜钱紧俏,银价低廉,一两白银可兑铜钱一贯七百七十有余。"
"朕已洞悉。"
朱由校适时打断,话锋一转,"昔日,朕已授尔等货币之理,今日,再赠一言。"
言罢,他低头于案上翻寻,引得堂中众人面面相觑,好奇不已。
"此《大学衍义补》,乃我朝大学士丘濬鸿篇巨制,诸卿可曾涉猎?"
朱由校手持一书,环视四周,询问之声中带着几分考校之意。
众臣或应"已读",或言"未及",反应不一。
朱由校对此早有预料,此书深奥难解,能通其意者,大明之内,寥寥无几。
而上一位或能领悟其精髓者,恐非万历莫属,因他亲笔作序,以表推崇。
《大学衍义补》深究刑制律令,强调天讨公义,人法并重,慎刑恤狱。
然朱由校所重者,唯"以民为本,以法为基"八字箴言。
他心中所念,实乃书中那几句振聋发聩之言,欲借此良机,再启民智,巩固国本。
丘学士妙语连珠,道尽世间万物虽秉天地而生,却需人力雕琢,方能显其用;其形态万千,技艺深浅各异,价值亦随之起伏,乃至千金之贵,非巨匠匠心,岂能一蹴而就?
此言一出,虽深邃难懂,却引人深思。
朱由校轻抚书卷,缓缓而谈,将丘濬之智慧提炼为:“劳动,乃价值之源泉。”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众人面面相觑,似觉哲理深邃,难以言喻。
“袁侍郎,试想一亩良田,岁收几何?”朱由校目光如炬,直指核心。
“上田丰饶,可收两石;下田虽薄,亦有一石之获。”袁世振毕恭毕敬,据实以答。
“若无耕耘之苦,此田可自生五谷乎?”朱由校反问,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断无可能,荒田无收。”袁世振摇头,答得斩钉截铁。
“故而,田中所收,皆农夫汗水所化,价值由此而生。”
朱由校一语中的,继而又道:“农夫耕田,渔夫撒网,壮士负重,官吏理政,皆创价值于无形。”
“然则,此价值何以度量?”
朱由校再问,复又引丘濬之言:“日中集市,物换物缺,乃有钱币生;物币相当,无偏颇之虞,方能流通无阻。”
“朕以为,货币者,劳动价值之镜像,衡量万物之标尺也。”
朱由校总结道。
众人闻之,再度相视,心中暗自钦佩。
朱由校见时机成熟,遂以村中市场为例,深入浅出地剖析大明之“通货膨胀”困境:
“试想一村,年收千石,市场银钱百两。一人拥田五十亩,岁入颇丰,其创造价值几何?又当如何以银钱衡量之?”
"百石之粮,沉甸甸的民生之基。"
皇帝的话语如石击水,激起毕自严心中层层涟漪,他陷入了沉思。
"试想,市场若以百两白银尽购此粮,则其价值瞬间攀升至百两之巅。"
"妙哉!"
朱由校微微颔首,目光转向毕自严,询问道:"倘若朕再掷百银于市,又将如何?"
"则其价值倍增,直抵二百两之巨。"毕自严眸光闪烁,脱口而出,其声激昂。
霎时,毕自严恍然大悟,双眸圆睁,高声疾呼:"臣已通透,豁然开朗!"
他激动难抑,继续言道:"货币,乃衡量劳动价值之尺,分寸之间,不可偏颇。"
此时,袁世振亦心生感慨,叹道:"南直隶物价高昂之谜,吾今终得解。原是货币之水,泛滥于市也。"
言罢,二人不顾周遭,热烈讨论起来。
朱由校目睹此景,满意之色溢于言表,心中暗赞:"儒家之智,非腐儒所能及。"
谈及劳动价值论,其渊源深远,虽广言始自英国配第,然实则配第尚未降世。
反观大明,丘濬大学士,早在百年前已洞悉此理,其见地之深,令人叹为观止。
儒家兼容并蓄,生命力之顽强,由此可见一斑。
明朝之时,价值论与实践并重之心学应运而生,此二者若得广泛传播,足以引领国运再续二百年辉煌。
至于儒家之光,于历史长河中最后一次璀璨绽放,非清末本土,而在异国倭国。
正德年间,王阳明以武功获封新建伯,承陆王心学之精髓,将其发扬光大。
其逝后,《传习录》东渡倭国,四百年后,其门生故旧如伊藤博文、木户孝允等,皆以心学为基,掀起倒幕风云,终至明治维新之壮举。
王阳明强调实践之理念,不仅启迪了心灵,更推动了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