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内阁巍峨的大殿内,周应秋、毕自言、袁世振、董应举四人正襟危坐,静待时机。
此刻,韩爌独处班房,案上静躺着宫廷密授的草诏,犹如千钧重担。
他额间细汗密布,手握饱蘸浓墨的狼毫,却似凝滞于空,迟迟未敢落笔。
顺天府变革之风起,新官新制,本是春风化雨之喜,然而,其中关于严惩偷逃税赋的条款,却如寒冰刺骨,令他心悸不已。
“这不正是昔日告缗之酷烈再现?”
韩爌心中暗忖,预见到此诏一出,必将激起满朝风雨,富商巨贾与清贫官吏皆将口诛笔伐。
自弘治优免之制施行以来,逃税避税之风盛行,民间百姓亦多有依附大户以求庇佑。
“阁老,周尚书又遣人来询。”
中书急切的催促声打断了韩爌的沉思,他手微颤,终是狠下心来,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须臾,圣旨已成,加盖玉玺,送往西苑。
周应秋四人携此重器离阁,一时之间,新政之风如野火燎原,迅速席卷顺天府。
新增衙署、税政革新、知府易人,尤以“偷逃税赋严惩不贷”之令最为骇人听闻。
昔日冯、顾之案,血溅菜市,贪官污吏日日惊魂,皇帝反腐之决心昭然若揭,官场上下人心惶惶,士大夫皆叹生不逢时。
“周应秋奸佞!”
“毕自严亦非善类!”
“袁世振混迹商贾,能有何良策?”
民间舆论沸腾,对新政多有不满,然对龙颜之威,仍心存敬畏,不敢直言不讳。
数月间,锦衣卫亦悄然蜕变,虽仍受文官渗透之困,但如田尔耕等辈,却以雷霆手段,向文官系统发起猛烈反击,一时之间,京城内外,许鹰田虎之名,令人闻风丧胆。
许显纯以皇族之尊,震慑朝堂;田尔耕则专攻官员私宅,令权势之家夜不能寐。
京城之中,群狐皆知巷陌风语之源,田尔耕洞悉其详,因他京城清扫之举,令百官多改徒步或策马赴朝,轿夫无踪,赎无可赎。
短短三日,朱由校案牍之上,反对新政之奏疏已逾二百,他轻描淡写间,悉数驳回。
随即,礼部得旨,严整奏章格式,附带制式文本,昭告天下,大明公文体系再添新章——劾章与劝章,皇帝此举,犹如规矩成方圆,尽显其变法决心。
劾章者,弹劾之檄,务求言之有物,事无巨细,皆需明晰;劝章则劝君以道,条理清晰,甲乙丙丁,问题、缘由、结果、影响、例证、对策,缺一不可。
违者,无需内阁过目,更不呈御前,皇帝之意,昭然若揭:勿再以浮词搪塞。
转瞬三日,袁世振携一纸而入西苑,献于圣上。
朱由校把玩此纸,赞叹大明造纸之术精湛,尤以江西广信府为最,纸类繁多,供不胜供。
此纸名为勘合,源自大明半印勘合之制,实为真伪验证之凭。
朱由校抬眼望向袁世振,问其意旨,是否欲更田契之外,兼及户帖身凭。
袁世振拱手而答,言及黄册鱼鳞册,乃张太岳遗制,今人口田亩隐瞒成风,旧册难以为继,税收锐减,非重造不可。
又言新设乡官县官,配合考成法,责任到人,优中选才。
朱由校闻之,颔首赞同,忆及张居正考成之法,心中忽生新计,把玩纸张间,神思飘远,袁世振则静坐以待,不知圣上葫芦里卖何药。
执刀握笔,于勘合纸上勾勒裁剪,须臾间,后世户口之雏形跃然掌上。
姓名、性别、籍贯、生辰八字,乃至宅邸所在,一应俱全。
更于页末精雕细琢,八格小印,赫然“丁口税”三字,彰显税赋之重。
轻拈指间小印,蘸满印泥,将裁剪妥当的勘合纸精心贴合于新纸之上,骑缝而印,一气呵成。
审视桌上宣纸,朱由校面露满意之色,转而对小太监温言:“速召王末,遣使江西,诚邀制纸巧匠入京,设厂专造此纸,以应户籍之需。”
“奴才遵命。”小太监虽心存疑惑,却也领旨疾行。
“爱卿且近前来。”
朱由校向袁世振招手,展示其耗费一盏茶时光之杰作。
“此户帖之法,卿以为如何?”
言罢,逐一解析:“首页载户主,多为家之主梁;次页述妻室;其后,则子孙绵延。”
“若纳妾又当如何?”
袁世振捋须而问,似有考校之意。
“大明律例,四十无子,方许纳妾。”
朱由校淡然回应,复又调侃道:“袁卿家中,侧室小妾几何?”
袁世振闻言,略显尴尬,却也如实以告:“臣妻在堂,侧室一,小妾二。”
言辞间,尽显坦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