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已经大亮,和他共坐在这船篷里的,是一个身材高瘦的老者,蓬中的光线虽然暗淡,但仍能较为清楚地看出他身上的衣饰,全不类于中土汉人,甚至和北国的契丹人与女真人都大不相同。他的面容清瘦,眼皮低垂,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愁苦与沧桑,难以说清楚他到底有多大年纪。脑门上光秃,只在鬓角和耳朵的上方,稀疏地垂挂着些灰白色的发丝。
“你……你到底是谁,这是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张梦阳问。
“老夫,唃厮啰国哈巴温。”
这人回答的声音虽不甚响亮,但被张梦阳听在耳中,却好似如雷贯耳的一般,他那满是敌意的眼神中,也立即化作了柔和的敬意。
“哦,你便是唃厮啰国的哈巴温国相,晚生真的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听内子说,当初若无国相的仗义施救,我的这一条性命,此刻早已是归西多时了。晚辈早就想一睹尊颜,向您当面表示谢意,只是无缘不得拜会,今日得能一睹国相仙颜,实可谓是大慰平生,三生有幸。”
哈巴温不动颜色地说道:“你用不着在本相面前溜须拍马,我之所以救你,也不过全是当初为我个人打算,跟大辽国的淑妃娘娘做的一桩交易罢了,并非是出于救死扶伤的菩萨心肠。”
“这个我当然知道。”张梦阳道:“但不管怎么说,没有你,就没有我张……这个……没有我杯鲁的今天,所以么,晚辈的这一声谢谢,还是一定要对你说的。”
哈巴温并不说话,依然是低垂着眼皮,盘腿坐在那里,仿佛是跑了半夜的路,实在是太过劳累,已然睡去了的样子。
张梦阳耳听着外面的摇桨之声,又扭过头去看了看外面雾蒙蒙的水气,再回过头来看看自己那被绑缚住了的双脚,想想这哈巴温夜来在马上对自己的痛打和折磨,觉得这人虽说对自己有着前后两次救命之恩,可是今番对待自己,实在是殊乏善意,猜不透他如今把自己弄到手上,究竟是要作何打算,这么又是陆路又是水路的日夜兼程,究竟是要把自己带往何方。
曾听萧淑妃说过,此人上知天文,下识地理,端的是博古通今,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单就博学这一点而论,似乎这世上只有自己的师父大延登一人可以和他相提并论。
此人曾是唃厮啰国的国相,因此自己一直都把他当做是博学多才的番邦文人,从没想到过他的武功也是极高明的,居然能以那样干净利落的雷霆手段,将自己从清河县衙的混乱之中一举救出,委实堪称是一个文武双全的奇人异士。
“恩公,晚辈心中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请教!”张梦阳小心翼翼地说道。
“说!”哈巴温抛给他的,就只是这么冷冰冰的一个字。
“恩公先是在天祚帝的宣德行宫里面,用千年一遇的血火灵蛇,为我行交气冲血之功,从半死的垂危中把我救活了过来,仅此一遭,便是对我杯鲁的天大恩惠,我杯鲁必定生生世世,没齿难忘。”
哈巴温冷冷地应道:“虽然为了救你,耗费了我的不少心血,还搭上了我好容易得来的血火灵蛇,但淑妃娘娘终究也没能兑现对我的允诺,让她的夫君助我恢复国家。”
张梦阳道:“恩公,这个也实在是怪她不得。那时候的大辽精锐全都用来对付金人的侵略,想要分出兵马来助你夺回江山,并不是一句话就可办到的事儿。那时候的天祚帝耶律延禧,本已在和大金商讨议和之事,大概淑妃是想着和议达成之后,然后再借给你几万兵马,助你夺回河湟,恢复故土,哪知道天不遂人愿,两国合谈最终破裂,再动刀兵。大辽到最后也没能抽出兵力来相助于你,这绝非是淑妃有意食言,还望恩公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