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自得意又解气的薛姨妈,却下意识忽略了,宝玉痴痴傻傻的,自己女儿嫁过去,守着这么一个丈夫,又有王夫人那样把儿子当命的婆婆,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宝钗自己倒是看得清楚,也对未来的一切遭遇做好了心理准备。
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总不能放着哥哥不管吧?
薛姨妈回过了神来,对宝钗道:“你知道前户部侍郎徐家吗?今日他家的二公子来了,带着和林丫头的婚书,说是要履行两家长辈定下的婚约。”
“婚约?”宝钗诧异,“林公生前不是和老太太早有默契,要把林妹妹配给宝玉吗?”
薛姨妈道:“这我哪知道?反正人家婚书是真的,官府那边大概也有备案。如若不然,老太太早把人打出去了,还能把他迎做座上宾?”
宝钗忙问:“你见到那徐二郎了?看着怎样?配得上林妹妹吗?”
虽然宝玉不上进,不是宝钗心目中的佳婿,但他却是整个薛家最好的选择。所以,她不能放手。
但这并不代表,她对林黛玉就没有半点愧疚之心,更不代表她想让宝玉心系的林黛玉去死。
如果能有另一个良人能带林黛玉脱离这里,她只会替黛玉高兴。
在荣国府住了这么多年,她心里太清楚了,这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提起徐茂行,薛姨妈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孩子穿过红木隔断走进内室的一瞬间,容貌俊美,身姿挺拔,端得是仪表堂堂。
虽然荣国府处处富丽堂皇,但徐茂行走进来的那一瞬间,薛姨妈却还是生出了“蓬荜生辉”的错觉。
薛姨妈自认也是见过不少齐整孩子的,却没有哪一个能和徐家二郎相比的。
“连宝玉也不能?”宝钗好奇地追问。
“不能。”薛姨妈道,“宝玉虽然生得精致,和徐二郎一比,却难免多了几分脂粉气,不比人家清爽。”
宝钗又问:“徐侍郎乃是科举入仕的,作为徐家的公子,徐二郎也该颇有才学吧?”
薛姨妈笑容一顿,有点替徐茂行尴尬,“那孩子……到底年岁不大,从前又有父兄在,难免淘气了些。
不过如今人家可都改了,我冷眼瞧着,他虽然受了大打击,却没有半点颓丧之色,反而十分稳重老成。”
宝钗先是失望,听了后面的话又笑了起来,“只要人品端方,其实读不读书也没什么要紧。许多人读了一肚子书,却专门钻研害人的营生,反倒是不如不读了。对了,老太太怎么说?”
薛姨妈“嗐”了一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太最疼林丫头,就算不是宝玉,也定要给她寻个四角俱全的。那徐二郎虽好,只怕还入不得老太太的法眼。”
说到这里,她忽然心中一动,握着宝钗的手猛然用力,“我的儿,你说若是林丫头自己愿意了……”
“妈,你胡说什么呢?”宝钗大惊失色,赶紧起身往门外看了看,见外间没人进来,才松了口气,低声气恼道,“林妹妹的身子那个样子,哪里受得了半点刺激?你若是敢把这事私自透露过去,老太太就先饶不了你。”
薛姨妈一时讪讪,“我就是随便说说。”
宝钗正色道:“随便说说也不行。此事你非但不能说,连想都不要想。便是姨妈在你面前提了,你也只当没听见。”
从前她只觉得王夫人凉薄狠毒,自己的母亲只是心软糊涂又溺爱儿子而已。这一刻却忽然明白了:两个都是王家的女儿,谁又能比谁心善?
再想到薛姨妈遇见需要决策的大事,总是对着她哭哭啼啼的,一副全然没有主意的样子。就连散播金玉良缘的谣言,和争夺宝二奶奶的位置,也都是在薛姨妈的哭哭啼啼之下,由宝钗亲自拍的板。
从前毫无察觉时,宝钗怜惜软弱的母亲,无论何时何地,从来都是把自己放在保护者的位置上。
哪怕母亲最爱的永远是那个不成器的哥哥,总是牺牲她的利益去保全哥哥,她也无怨无悔。
可是这一刻的醒悟,却让宝钗不寒而栗。
——母亲真的什么都不懂吗?真的不善于决断吗?真的不明白把我嫁给如今的宝玉,就是把我推进了火坑吗?
她定定地看了母亲一眼,薛姨妈察觉到女儿情绪不对,但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因着方才自己说的话。
也正因如此,宝钗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心里自嘲一笑:真是的,怎么连对自己亲妈都疑神疑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