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7 也算是一种结局(上)(1 / 2)

周六下午,他们回到梨海市。罗彬瀚看见几个办公群里的消息,知道南明光今天还在公司,就让罗嘉扬把他送到总部。

南明光兴致很好,看见他出现时只是笑了笑。“去白羊市了?”

“我去看看那块地。”罗彬瀚说,“我们准备弄下来?”

“还在考虑。昨天倒是聊过这个问题,不过这件事不着急。你觉得那里怎么样?”

“照我看两三年里赚不着钱。而且湿地里的候鸟最近也不大来了。这块地要不要都行。”

“就当是一处闲棋吧。”南明光说,“那里毕竟风光不错,拿去度假也是好的。”

罗彬瀚一时不接话。他心里什么都没想,只是觉得心情很平静,一种对任何结果都能接受的平静。南明光又接着说:“昨天我们聊了你和财务部的报告。”

“怎么说呢?”

“先让审计师进场吧。泠蕃有个认识的事务所合伙人能办这个。让他们下个月来看看。”

“好啊。”

南明光又陆陆续续地说了些事,还是那么漫不经心。罗彬瀚总觉得他有点刺探自己的意思,但也说不上压得很紧。他们公事公办地说完了安排,罗彬瀚便进自己的办公室整理文件,安排下周和财务部碰头。这时,陆津走了进来,把手里的文件袋递给他。

“什么东西?”罗彬瀚随口问。

“是罗董要我转交给您的。”

“啊。”罗彬瀚说,“知道了。”他等陆津走后拆开袋子看了看,里头是两本书。一本是《致父亲》,卡夫卡写的;另一本是《行为心理学》,作者叫约翰·沃森。

这是一桩家庭传统,俞庆殊也干过差不多的事:当他们觉得有什么话不适宜对孩子直说时,他们就送本书给他,指望他自己从中领悟。不过约翰·沃森这个人他不认识,就上网查了查。他发现此人应该是个知名的心理学家,主张的正是一种舍弃内审法的研究方式;他不认为有必要去研究意识,或者看不见摸不着的心理活动;一切心理活动只关乎于行为,而控制人的行为也就等同控制人的心理。基于这一理论,他在幼儿教育领域提出了着名的哭声免疫法:当婴儿哭泣的时候,父母不应该去抱它,只有等它停止哭泣时才能得到奖励,这才能帮助婴儿建立正确的行为和独立的人格。

罗彬瀚怀疑这就是今天他需要在这本书里领悟的道理。约翰·沃森曾经傲然地宣布,给他十个婴儿,无论血统与种族,只要允许他自由地设计成长环境,就能保证把这些孩子培养成为任何一类人,成为医生、律师、艺术家、企业家甚至乞丐小偷。这宣言倒是很符合罗彬瀚的需求,他也想知道什么样的环境能把罗嘉扬训练成正人君子。可等他满怀期待地继续往下查,却看到这位心理学家的三个子女成年后都患有抑郁症,一个女儿酗酒,一个儿子流浪,还有一个在三十多岁时成功自杀。他不禁把那本《行为心理学》拿起来,用它轻轻敲了两下桌子,好奇送他这本书的人是否真正了解作者生平。

离开办公室以前,他把这两本书都放到了书架最顶上,一个专门用来展示和吃灰的位置,然后回家去了。出门,进门,上楼,下楼,他感到生活正逐渐成为一个规律的循环,这种感觉在星期天早上看着空空如也的鱼缸时更强烈了。

“全死了。”俞晓绒咬着她的铅笔杆说。

“全死了呀。”罗彬瀚平和地说,又出门去买鱼了。这个周日天气又坏起来了,多云且有大风,花鸟市场那块冰蓝色的大棚顶盖却越发明亮清透。当他远远地望见那片棚顶时,心中忽然有了一种预感。这是他第三次来这儿了,前两次他都遇到了石颀。

那么今天呢?他怀着这种刻意的念头走进市场,没有直奔鱼店,而是左张右望地寻找一个戴帽子的身影。他走过鱼店和水生植物店,里头不见人影。这可有点不大公平,因为前面两次石颀都是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蹦出来的,而且不知怎么,她总能挑中他最尴尬的时机出现。而今天他已经提前准备好了,结果她却不出现了。也许今天她没有相亲约会吧——罗彬瀚依然没搞懂上次她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又走到冰蓝色棚顶底下,市场尽头的马路口。当他抬头望向川流不息的马路时,一眼瞥见对面的路灯底下有顶帽子,石青色的贝雷帽,缀着个章鱼形状的金属徽章。罗彬瀚马上躲到行道树后头,趁着绿灯时迅速地穿越马路,然后冷不丁地在她背后喊了一声:“石颀!”

石颀惊得在原地跳了起来。她仿佛是在空中完成了整个转身的动作,落地时已经脸朝着罗彬瀚了。这次成功的反突袭叫罗彬瀚有点开心,但他假装自己是无意的。“又看见你了。”他说,“怎么?今天也有约会?”

“你又来买鱼?”

“是啊。又死光了。”罗彬瀚说。这一次他仔仔细细地打量起石颀,想把她的形象给记记清楚。今天她穿着的是条与帽子同色的及膝套裙,底下搭着白色衬衣,颇具几分奇特的海军气质。她的脸还是半隐在贝雷帽底下,整个人显得比上一次更年轻活泼些。“你好像真的很喜欢帽子,”罗彬瀚忍不住说,在三次碰面之后,他觉得他们足够熟悉到说这些话了,“你每天都要戴着帽子出门吗?”

“是的。因为不得不戴。”

“今天也没什么太阳啊。”

“我怕风。”石颀微笑着说,伸手按了按头顶,“如果吹得多了,我会头痛。”

“见风头痛?什么时候有的?”

“大学的时候吧。当时我在兼职做家教,学校澡堂的热水又是限时的,经常洗完澡就要赶去学生家里。大概是太多次没有把湿头发吹干的缘故,最后就落下这个毛病了。”

罗彬瀚有点奇怪地瞧瞧她,但没想好是不是该问下去。他对这种病也了解得很少,没什么有用的建议能给。

“你今天也是来约会?”他转变了话题,“上一次你说……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上一次?”

她的脑袋微微一偏,贝雷帽也跟着滑落一点。那表情和声调仿佛很惊讶,可罗彬瀚却看见她嘴角有一点微笑。她无疑是记得的。“上一次,”罗彬瀚说,“好像有人翘了相亲约会,还跟我说根本没约人啊。”

“因为确实没有。”

“那伱待在这里干嘛呢?”

“在骗家长呀。我跟她们说有在约会的。”

“好啊!”罗彬瀚说,“当场抓获!”

“你还想打小报告吗?”

“那倒不至于,反正上周我也干过差不多的。”

“你上次说只是来这里买鱼的吧?所以,那时是骗人的?”

“那可没有。”罗彬瀚说。石颀看他的眼神依然不大信任,于是他含糊其辞地表示上周他本来有个长辈安排的聚会,只是因为堂弟闹事而耽误了。他借着堂弟的事推掉约会,然后出来鬼混,石颀也借着相亲的理由出来鬼混。这件事上是谁也笑不了谁的。

“你真的是在骗家长吗?”他对石颀问,“那干嘛老是在这附近转悠呢?我也没瞧见有人监视你。”

“是我阿姨送我到这儿来。本来也是她来负责接我的,只是上周她有事没来而已。”

“难道她从来都不起疑吗?每次都只看见你一个人?总该会有什么人陪着你一起出来吧?”

“因为才三四次而已。我只说都谈得不是很合意……等到下一次可能就会问了吧。”

“你那时怎么办呢?”

“到时候再说吧。”

“你爸妈可不会每次都让你混过去的。他们早晚会让你带个人去瞧瞧。”

“不会的。”

“他们不在市里?”

“我爸坐牢了。”石颀很平淡地说。

罗彬瀚挂着笑容的脸僵了一下。他想自然地调整出惊讶与同情来,但石颀直直地望着他,仿佛并不想让他有太大反应。

“这样。”罗彬瀚说,“啊……那,严重吗?”

“经济犯罪,判的是无期徒刑。从我高三那年算起的话,至少还要再关五年吧。”

罗彬瀚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受到的社交训练里还从未有一条假设过眼前的情况,教他怎么安慰一个父亲坐牢的朋友。他勉强找了句不功不过的回应:“这也不是你的错。”

“我母亲把家里的房子卖了还债。”石颀继续说,“所以我们就搬走了。”

“现在好转了?”

“嗯,债款已经全部都还上了。”

罗彬瀚终于找到了立足之地。他正要说几句对这个家庭不屈于苦难的褒扬,石颀却好似没看见他开口,而是自顾自地说:“然后我母亲住院了。”

“操劳过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