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不算太晚,正是夕阳将落未落之际,余晖短暂。
须得经安乐居门前的侍卫细细核验后方可入内,这一关仅是针对前院的官吏,再往后院去,穿过廊庑,要进溪园时,还得再检查一道。此时便要上下搜身,查验有无利器、毒药或是其他物什,这才能算是能真正进得望仙楼。
将至申时,礼乐大作,丝竹管弦之音不绝于耳。
林尽染正百无聊赖地候着检查,但见孙莲英步履匆匆地从院内一路小跑出来,尖声问道,“林御史?林御史可在?”
一旁也不知是哪个部的官吏,赶忙扽了扽林尽染的衣袖,提醒道,“林御史,林御史?孙公公唤你呐。”
林尽染的心绪早已纷飞,经一旁的同僚提醒,这才高举着手回道,“孙公公,林某在这。”
“哎哟,林御史,你可令老奴好找。”孙莲英小步快走至林尽染面前,一面拽着林尽染的袖袍,一面说道,“陛下赐你不必接受盘问,便可上楼。”
“这不合规矩啊~”
可这孙莲英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又抓起林尽染的手腕就要往里拽,“陛下的口谕,这可是天大的恩赐。”
“欸~欸~”
林尽染刚被拉进溪园,又一把挣脱孙莲英的手,一甩袖袍,向园内的祁将军,拱手道,“劳烦祁将军还是例行盘查一番,不好落人口舌。”
“林御史言重了,既是陛下的口谕,自然可免。”祁将军忙不迭地抱拳回敬一礼。
这阵子,他对林尽染可是再熟稔不过,一个连进文英殿,侍卫都不得阻拦之人。普天之下,怕是除了后宫,他当何处都能去得,况且又是孙公公来请,祁将军又怎敢阻拦呢。
林尽染讪讪一笑,只得在群臣议论之中与孙莲英登楼。
这望仙楼的十一层,则是安顿了重臣的家眷,以彰显楚帝对肱股之臣的重视。
“表兄!”
“表兄。”
虽说林明德与韦晟因铨选的缘故,几是每日都能相见,可关系终究不若先前那般亲近。毕竟韦晟终日在其祖父的看管下,温习功课,并未能得出闲暇与其厮混,故而关系慢慢地也就稍稍疏远了些。
仅是听林明礼与林明德两兄弟的语气便能知晓,二人对其态度可谓大相径庭。
韦晟躬身回礼,“明礼,明德。”
而韦晟自是知晓林明德心中的怨气,但当下的心境与去岁时已大有不同,忽视林明德后又转向其兄长,寒暄道,“明礼,听闻你外出游历归家,表兄也未得出闲暇来看你,还望莫要怪罪。”
林明礼倏然一副惶恐模样,深深长揖一拜,“明礼知表兄正专心应对铨选大考,不敢叨扰。去岁,明礼彼时人在东海,未能赶回长安,望乞见谅。”
韦晟自知他说的是去年其父薨,而他未能赶回见上一面,眼底闪过一丝哀伤,旋即又压了下去,抬手扶起林明礼,道,“此话言重了,彼时姑父与姑姑予韦府皆颇为照拂,明礼实不必放在心上。”
林明德嘟嘟囔囔了一句,“表兄也学起那副酸儒模样,在明园时可没这般正经!”
林明礼虽不知明园发生过何事,可嘴角的肌肉仍是止不住地一抽。抬首间,看表兄的脸色并无异常,许是话音低,未能听去,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可担忧表兄实则已然听到,会向胞弟发难,旋即岔开话题,“还未得及向表兄道贺,连过科考及殿试两道坎儿。相信铨选大考也定然能顺利通过。”
“承明礼吉言。”韦晟面容含笑,又甚是谦逊道,“此次科考终归是试行,来年的科考可有乡试、会试,比当下还要难上许多。明礼才学过人,抱玉握珠,可愿一试?”
林明礼侧过头去看了一眼林明德,笑言道,“明礼志在游历四方,许是年后又得出趟远门。”
韦晟眉头一蹙,心中暗忖,倒也偶尔听祖父提起姑父家中的境况,只是未有那般的详尽。明礼不愿科考入仕途,怕是有七八分在明德身上,而先前姑父对明德科考一事并未有何期待,只因缘巧合下,明德挺到铨选大考,想来至这般境地,姑父应会为他好好打点一番。
可话语中仍好言劝道,“现下各地皆有兴建贡院,明礼在外游历时不若去试上一试,兴许往后陛下能允家中兄弟,同时在京为官?否则这般放弃,岂非埋没你一身学识?”
“明德近些年来大有进益。此次科考,明礼若有参加,自诩也比不上明德,还是得精进些再考虑此事。”
这番言辞颇为谦逊、诚恳,但若说明德要比明礼强,韦晟是断然不会相信。可如此听来,明礼似不愿与明德争夺姑父家的产业,自知多劝无益,韦晟只得识趣的谈起它事。
“妹妹,你瞧这三个孩子相处的多好啊~”
顾氏在旁侧端坐着,面容含笑,颇为欢喜的模样,手持杯盏与韦氏碰杯。韦晟现下甚是乖巧,且又有大好的前途,与韦太师的悉心教导自然是脱不开干系,也算是实实在在地令她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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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氏只淡然一笑,碰杯后,语音中也听不出个滋味,道,“晟儿毕竟是家中独子,又日日聆听家父的训示,自然大有长进。妹妹还得整日苦恼,如何照拂这俩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可真真是羡慕嫂嫂!”
林家两兄弟和韦晟的对话自是落入两位母亲的耳中,可顾氏的话音中显然有揶揄的成分,三个孩子相处的好?那其他的孩子呢?这一层可不单单有林府和韦府的家眷,六部尚书的家眷皆在此,可却无人敢上来与他三人说话,这自然是有林明礼的缘故。顾氏所言,倒是羞臊得其他府的女眷一阵红脸。
可韦氏的言辞已至敌我不分的程度,侄子的长进无疑是看在眼里,言行举止较去年,以脱胎换骨一词形容也毫不为过,可偏偏顾氏的笑意真是犹如钢针一般,往她心窝子扎。能得太师的亲自指点足以令天下人艳羡,偏偏其父又以年迈,有心无力之语搪塞,韦氏也只得作罢。
顾氏自是听出韦氏的话中之意,原本也没她所想那般炫耀的意思,可此刻若不说回去,却也难以咽下这口气,“早劝妹妹莫要将水端的太平。终究得时不时地偏向明礼一下,又得时不时地偏向明德一下。不然一人得了娘的爱,却又失了爹的宠。这水哪能一直端得平?”
说罢,又轻轻拍了拍嘴巴,蹙着细眉自责道,“瞧嫂嫂这张嘴,晟儿也没个兄弟姊妹的,竟还敢来说教妹妹,真真是讨打!妹妹可莫要怪罪。”
可语气这般听来,哪有半分懊悔的意味,话里话外又捅了韦氏一刀子,林明礼的身世,旁人或许不晓内情,韦、林二府这几位年长的,心里可都跟明镜似的。林明礼并非是韦氏亲生,府内皆知她独宠林明德,可偏她又在外人面前说兄弟二人手心手背都是肉,眼下哪是在说韦氏一碗水端平,分明就是挖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