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飞白(十)(2 / 2)

恶娇 刘相岑 2403 字 25天前

昭昭摸了摸怀中已经被淋湿的银票,头也不回地答道:“回家。”

“这才几口马尿就把你脑子喝迷糊了!”何必拦住她,很不痛快地吼道:“我们方才来的路上看见一堆死人,不消说,他们都是为了帮你拦刺客丢命的!你若听我的话不要乱跑,他们怎么会死?!”

昭昭愣在原地,雨水从她尖细而苍白的下巴滑落,带着些颤抖。

“你晓不晓得,每个人的命都是有斤两的!那些好汉子说不定哪天就能随军去北边儿杀敌,结果为了救你一个妓女,统统毫无意义地死在了刺客刀下!人家有妻儿老小,活着都比你有用,凭什么你活他们死?你的命才几斤几两,你配吗!”

何必继续骂道:“你以为你是世界中心,可事实上你只是个妓女,根本不值得谁为你死去!我若是他们其中之一,魂飘在天上,看见我救的人居然是个躺在床上供人玩弄的妓女,当真死不瞑目,做鬼都恶心!你……你下半辈子好好行善积德吧你,多做好事,别让他们为你白死!”

待他噼里啪啦说完一堆时,昭昭已经死寂得像一道影子,她原本握住银票的手沉沉地垂下去,一张她为之追逐拼命的五千两银票躺在地上,被脏污的雨水浸透。

何必哎呀一声,赶紧把那银票捡起来塞回她手里,又无奈又气地描补道:“没必要,没必要……”

昭昭活了十三年,听过太多人骂她婊子、说她命贱,她置之不理抛于脑后,从未真正放在心上。

可何必的话像把刮骨的刀,在心中疯狂地搅,她无从反抗,只想化成一滩烂泥,被这场雨冲洗干净。

耳边响起马蹄声,修逸道:“账不是这样算的。”

他看向何必,又说:“她待在教坊,刺客难道就没办法了?”

何必从不在这种事上和他客气,仰着头顶回去:“主子,说来说去还是怪你!那日禀告消息时,我本想避着七殿下,你却没发话!消息准是从他那儿传出来的!都怪你!”

修逸下了马,垂眼听了会雨声,道:“过错在我。”

何必嗤了一声,看向一旁沉默的昭昭:“你少再给别人添麻烦,自己任意妄为,赔的却是别人的命!也别想着回家了,有什么事要办跟我说就行。”

昭昭久久不语,何必弯腰瞧她的脸,见她两眼茫茫地发着懵,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他话说得太重了。

何必叹了口气,冲不远处的兵头子吼了一声。没一会,一顶不知从来租来的小轿被抬到了昭昭面前。他拍了拍昭昭的肩,示意进去,没好气道:“麻烦!”

昭昭进了轿子,里面竟然还备了擦水的麻布。她把湿淋淋的自己裹起来,脑中还在回响何必那些诛心的话,响着,响着……无法可解,她只好软弱地逃避,在酒意的哄骗下昏昏地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映入眼帘的居然是双绿幽幽的眼睛。昭昭吓得差点撞上床头,幸好绿眼睛的姑娘及时伸手护住了她的头。

她没有恶意,昭昭与她对视,顺便打量四周。

这是间小屋子,整洁又简单。女孩肤色微黄,身上穿着胡人的衣服,带着野性的味道,像头小兽一样。

她冲昭昭说了两句话,是胡语。

昭昭摇头。

她又冲昭昭比划了两个手势。

昭昭还是摇头。

女孩有些失望地眨了眨眼,转身要走。谁料昭昭轻声试探着唤道:“……小绻?”

小绻猛地回过头,口中说的还是胡语,昭昭听不懂,却能读出她眼中的意思——你怎么认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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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听府中下人说起过。没等昭昭解释,房门忽然被推开,是守在外面的何必。

他到茶案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你方才说要回家,为点什么事儿?”

昭昭听出点儿话外音,答道:“拿户帖。”眼珠转了转,“把我娘和妹妹接到云州来。”

原本只是想回家送钱拿户帖,但今天的事让昭昭心悸,不放心窈娘和阿蘅待在青阳县。

若是她自己回去要人,虞妈妈大抵不会同意。可要是宁王府的人、回去,虞妈妈定然不敢拒绝。

何必不是傻子,昭昭动的什么歪心思他门儿清,他往嘴里丢了颗花生:“也罢,也罢。”

天底下哪有既要别人帮忙办事,又不保全其家人的道理?

他冲小绻说了几句胡语,小绻拿来纸笔,让昭昭写下地址。

何必轻轻念了一遍,将纸塞进怀里,便出了门,嘱咐下面人去办。

连下几日暴雨,池中原本开得正盛的荷花都被作践得花残叶败。

修逸坐在水阁边垂钓,手中的杆微微晃着,有鱼上钩,但他懒得收。

他抬眼,久久地望着琉璃瓦下如珠帘般的雨幕,没来由地想起了《金刚经》中的一句偈语——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生在这种乱世,人命如野草飘蓬,生生死死都是再简单寻常不过的事情。

他不明白昭昭为什么会因为何必几句话就像棵枯死的树,一点点塌下去。太软弱了,配不上她野心勃勃的眼睛。

修逸自嘲。他同样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心不在焉地钓着鱼,揣摩无关紧要的、一个小妓女的思绪。

身后响起脚步声,是何必。

他抓了一把干饵,丢进湖里,引来一群彩鲤。

“又是她弄鬼。”

崇绮公主,湛倾。

何必皱眉道:“七殿下来云州时,她搞截杀。现在又让手下刺客帮忙杀人。”

“意行来云州时,一路巡视河道。她从云南搞来的那些生铁私铜都从河道走,哪能被意行抓住把柄?”修逸道。

何必轻笑一声:“她真想当皇太女不成?刺客养了这么多,私兵自然也少不了。”

修逸收了杆,不语。

何必放低了声音,又道:“主子,你说他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杀又护的。”

“你养过狗吗。”

“没。”

“意行就是湛倾的狗。她打得骂得甚至杀得,别人碰一下,她便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