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九十九次撞击之后,古老、陈旧的雄州城门,终于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
“哗啦——轰隆——”
它倒下了,如同一个残破的躯体,倒在了血水与泥沼之中,残破的木片四处飞溅,恍惚之中,人们仿佛听到了一声长长的、长长的叹息。
“雄州城破,雄州城破!”
宋军欢欣鼓舞,这一次,是真的。
随之而来的刀剑与刀车,也是真的。
几十名被挑选上的军士、乡兵,没有任何招呼的情况下,立即冲了过去。
军士们奋力砍杀,逼退城门口的宋军,好在城门并不宽阔,不必担心被包围。
其实,包围不包围的,有什么意义呢?城门,本身就是一个有进无退的地方。
乡兵们分成两拨,一拨奋力的推撞车,另一拨,开始清理地面上的碎木削、门板、铁片,为身后缓缓前进的刀车扫除障碍。
必须要快啊!
事到如今,就算是被宋军砍死,也不能被刀车扎死,那也太窝囊了。
易文赟手里握着生锈的刀,有些木然,他只是本能的向前迈步,眼神却死死盯着刀身。
上面,锈迹斑斑、血迹斑斑,刀刃上面有好几个大缺口。
这口刀,应该在战场上换过了好多的主人,它的主人砍断过敌人的骨头,然后,它的主人又被别的刀砍断了骨头。
刀背之上,还刻着一行字,“大唐保大年间军器监制”,易文赟痴痴地笑了。
原来,这是大唐的刀。
既然如此,我这个叛徒,就为大唐再战斗一次吧!
易文赟加快了脚步,眼神变得清澈了,一脚踩在了一个弯腰的乡兵背上,奋力一跃,头发在空中散乱开来!
“大唐万岁,大唐万岁,大唐万岁!”
宋兵看着一个疯子冲过来,跳到了撞车之上,癫狂地挥舞着一把生锈的手刀。
立即一拥而上,锋利的刀剑刺穿、切割开了易文赟的身体……
或许,是被易文赟不着调的勇敢所激励,“敢死队”一拥而上,硬生生地逼退了城门口的宋军,将沉重的撞车推开。
身后,同样沉重的刀车推了出来,将城门堵死了。
同时,也隔绝了这一批人的生路,他们很快就陷入了包围,在宋兵的咒骂与砍杀当中,生命之花逐渐凋谢。
“城门守住了!”
城内,周军兴奋地高声呼喊,为的就是让同伴们知道这个消息,稳定军心。
何徽的嘴角又要抽动,他用牙齿咬住,鲜血顺着胡须滴落下来,但是,面无表情地回到了城墙之上,继续指挥战斗。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刀车顺利的封死城门,意味着什么。
“杀,杀光这群叛军!”
“誓死不退!”
“与城同在!”
……
转眼之间,激战了整整一天,日渐西斜。
喊杀声仍旧此起彼伏,区别在于,城外的情绪,明显比城内高涨。
原因就是,高怀德这边人多!经得起消耗!
采取类似于“三班倒”的方式,一批累了,回去休息,另一批再上来,饶是如此,初次分兵之后的人,战损已经高达三千左右!
超过总兵力的十分之一,幸亏,这不是野战,否则军队早就溃散了。
没关系,韩通,老子就是用“添油战术”也能耗死你!
雄州城墙、城内的军官士卒、乡兵百姓,他们的体力与精神耐受力,都在逼近极限。
城北的守军,一共就四千,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人倒下,很难得到及时的补充。
韩通已经亲自上阵,血染战袍,经过宋军坚持不懈的攻城,终于数十人从云梯上攀上了城墙,打开了局面。
这种混乱的状态下,已经没有将领与小兵的分别了,韩通精铁铸造的宝剑,沉重又锋利,贴身近战的利器,转瞬之间,已经斩掉数人的头颅。
宋军攀上城墙之后,给周军带来的压力,主要是心理层面的,在兵力尚未达到一定规模之前,先上来的就是鱼肉。
激战之余,韩通瞟了一眼,城下数个位置,已经集结了一队队的宋兵,猫着腰,看来,宋军的“掘土工程”已经施工完毕了,准备钻地洞了。
果然,清理完城头的杂兵之后,刚刚稳住阵脚,尸体还没来得及扔下去,城内,就有多个地方坍塌出地洞。
数名宋兵,已经举着盾牌钻了出来,围成了一圈,虎视眈眈地盯着在场的周军,一群狼狈的、筋疲力尽的周军。
“何徽!”
“末将在,这就下去!”
何徽霸王举鼎式,将一个宋兵扔下城楼,也将自己的宝剑投掷下去,没用了,两边全都卷刃了。
顺手,抄起了一个夯地的铁锤,气势汹汹地冲到地道口,一名宋兵举着盾牌,刚刚露头——
“咣当——”
铁锤砸到了盾牌上,盾牌嵌入了人的脑袋里,脑袋进入了人的脖腔。
冒一个,砸一个,像极了游戏“打地鼠”。
“都特娘的愣着干啥,灌泥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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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州城内,没有烟车(扬尘车,能熏烟的装置)与鼓风车,有,也不太实用,地道里的人总能憋口气钻出来。
由此看来,前期在城外挖掘壕沟、运土入城,是多么正确的选择。
牲口粪便、水、黄泥混合之后,搅和成“非牛顿流体”状态,直接往地道里灌,让人有劲使不出来,干了之后,也就填充了整个地道。
“倒,不停地倒!”
“砸,不停地砸!”
“杀,不停地杀!”
何徽、樊爱能是同一种人,他们没有成为天下名将的潜质,因为怕死,因为自私,然而,这种人确实很适合守城——
因为怕死,就只能死扛,否则城破了就是死,当然,前提是逃跑、投降这些选项没有了。
因为自私,更要去死扛,城在,自己的一切都在!
最主要的是,何徽也有一些守城天赋,正是在他的建议之下,韩通下令修缮雄州城池的时候,才增加了瓮城。
没错,雄州原本是没有瓮城的。
何徽一到雄州的时候,就意识到,这个破地方,别说跟汴梁、扬州相比,就连宋州、陈州那样的城池,也不知道强出多少倍。
有了瓮城,就多了一道保险。
但是,按照常规方式修建瓮城,即在城门之外修建,根本就来不及。
所以,雄州的瓮城是内部型的,也不是中规中矩,四方或半月型的,而是利用城内地形与临近城墙民房,在薄弱处修建的长条形防御设施,同时,采取“高度换厚度”的做法,高度只有城墙三分之一(2.5米)左右,保证爬不出来,厚度加倍,保障推不倒。
从上空鸟瞰,就像雄州城内贴着城墙、城门的位置,摆了一溜棺材!
除了城门处的内部瓮城外,其余所有“小瓮城”,都没有门,也就是说,宋兵从外面攻破城墙、或挖掘地道进来之后,很可能一头扎进一个完全封闭的高墙之内!
事实上,在何徽亲自下场“打地鼠”的时候,另有两处地道被打通,一些宋兵已经出现在了狭窄的瓮城之中了。
啥情况啊?进来了,还是没进来?
这个不是重要问题,重要的是,你们出不去!
瓮城之上,等待许久的乡兵,开始往下面撒石灰。
等到宋兵睁不开眼了,蜷缩一团的时候,长矛、长枪、长槊再动手,看准了扎。
……
一天激战,雄州城更加残破了,却,没有破。
高怀德、韩重赟的情绪变化,也如同一天的光景一样,早上刚发动进攻之际,朝气蓬勃,到了快入夜的时候,日薄西山。
韩通、何徽这边,完全是吊着一口气在拼命,城墙上下,数个地方,从“战争技术角度”出发,已经失守了,硬是凭着不要命地压制,将宋兵的大部队拒之门外。
作为旁观者,可以将雄州看做是拳击馆用了十年的沙袋,外皮早就被揍的残破不堪,个别地方还露出布条子,用胶带缠了之后,继续被拳打脚踢,就是不破!
与之相对的,就是南城,由于粮草被烧毁,为求速战速决,李继勋、刘廷让在同一天之内,发动了丧心病狂式的进攻,概括一句话就是:老子不管你们的伤亡数字,只要攻破雄州城墙。
为啥不是城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