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想柳太平压根没抬眼看他,自然也不懂他的意思,只沉声道:“如此一来,此案便只能作废。”
“这怎么要作废?”李景允笑道,“不是还有个教唆污蔑之罪么?大人接着审啊,看是何方神圣设了局来诬陷徐家,还敢威胁到长公主的身边人。”
柳太平看他一眼,道:“那要另外立案,择日再审。”
“徐家人呢?”他笑意慢慢收敛,“既然案子都立不了了,那人也该放了吧。”
远远瞥见后头面目严肃的李将军,柳太平也没想多争执,挥手让师爷写文书上禀,又让捕头带手令去放人。
一场来势汹汹的灾祸,最后竟是以闹剧的形式收尾,柳太平请了李守天去谈话赔罪,李景允也就跟着衙差离开了公堂。
“三公子。”衙差小声道,“您身边那两位,还在候审堂等着。”
两位?李景允点头,心想温故知许是也闻声赶过来了。
结果推开门,他看见了殷花月。
这人缩在栅栏里的角落,身子小小的一团,要不是衣裳料子颜色浅,跟后头漆黑的墙壁格格不入,他几乎是发现不了那儿还有个人。
又好气又好笑,他径直走过去掰开栅栏上的锁,三步并两步跨去她面前蹲下,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花月是在闭目养神,被他一碰就睁开了眼,清凌凌的眼眸带着一丝迷茫,直直地看进他的眸子里。
“……”
心口一撞,李景允收回了手,不甚自在地斥道:“你怎么来这儿了?”
看了看他身后,又拉着袖子看了看他身上,确定没什么伤,花月才长出一口气,低声道:“他们在东院翻出了红封,妾身便跟着来了。”
“与你有什么关系?”他拧眉,“大难临头不知道跑,还上赶着往里钻?”
“那红封是妾身没放好地方,公子若是因此被定罪,也是妾身的错。”花月坐直了身子,余光瞥见门外站着的衙差,连忙拉着他的袖子压低声音道,“妾身已经跟人说好了,他不接着告,您便死不承认见过红封,就说是妾身的私房钱即可。”
看着她这着急的模样,李景允眼底墨色微动,撑着栅栏慢慢悠悠地在她身边坐下来,惆怅地道:“恐怕不成啊。”
“为何?”她有些慌了,撑起身子抓住他的手臂,极力劝道,“你有将军府护着,只要有人肯顶罪,他们一定不会再追究。”
“如此一来,爷倒是脱身了。”他侧头睨着她,“你呢?”
花月一笑,掰着手指跟他有条有理地道:“妾身至多不过被关几日,您只要无妨了,也能想法子救妾身出去,况且,这案子只要告密的人收了声,也就不会再翻出多大的风浪来。”
她自认为这计划天衣无缝,可不知道为什么,面前这人神色没有丝毫赞赏,反而是摇了摇头,唏嘘地道:“天真。”
“你收的银票上有暗押,来历一清二楚,如何作得私房钱?替爷顶罪,那你就要被关进天牢。天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要受刑的。”
他阖眼看着她,意味深长地道:“受刑你也敢去?”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花月点头道:“那些地方,妾身比您熟悉,妾身去,总比您去来得好。”
眼神灼灼,笃定而坚决。
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李景允不动声色地别开脸望向别处,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扬了扬。
他自认不是个好哄的人,但想起这人有多怕死,再看看眼下她这视死如归的表情,他心里像是突然涌起了温水,先前坠落下去的东西被温暖的水一荡,又晃晃悠悠地浮了上来。
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在意他呐。
“三爷。”一直躲在旁边看热闹的柳成和憋不住了,“咱们要不先离开这儿,您再慢慢与小嫂子说道?”
花月一愣,困惑地抬头问:“能离开这儿了?”
柳成和失笑摇头:“小嫂子你就是太傻,才总被三爷耍得团团转,咱们要是不能离开这儿,三爷哪能专程过来在这儿待着与咱废话啊,早被人押走了。”
李景允侧头,半阖着眼觑着他。
“……但是,眼下情况好像也不容乐观。”话锋一个急转,柳成和严肃地道,“总之先出去,咱们再好生商议。”
应了一身,李景允拂了衣摆上的碎草,将身边的小东西也拎起来:“走了。”
花月有些迟疑:“妾身不用留下来交代红封的事情?”
“不用。”李景允转身往外走,“肚子饿了,回去用膳。”
他与柳成和走在前头,身后那人好像还有些迷糊,磨磨蹭蹭地落了后。
“那奴才是怎么回事?”李景允也没催她,反倒是趁着她没跟上来,小声问了柳成和一句。
提起这茬,柳成和来了精神:“三爷您是没瞧见,您家里这小丫头跟会妖术似的,那奴才来候审堂一见着她就中了邪了,她说什么那奴才就听什么。拼着不要命告的黑状啊,转头竟愿意毁了口供。”
李景允皱眉:“她都说什么了?”
“我在旁边听着,什么也没说啊,就问他能不能帮个忙,改一改供词,那奴才居然答应了。”柳成和挠了挠下巴,“除了会妖术也没别的能解释。”
脑海里划过一个东西,李景允抿唇,若有所思。不过只片刻,他就又问:“她为什么这么做?”
“还能为什么?担心您呗,一听说您出事了,小脸都白得跟纸似的。”柳成和啧啧摇头,“先前瞧着还觉得她颇为冷淡,到底是患难见真情啊。”
李景允一听,眉梢轻挑,眼波明亮。
他也不想高兴得太明显,就只板着脸道:“毕竟是爷纳的人,心自然是贴着爷的。”
这话里的得意劲儿是藏也藏不住,若是身后有个尾巴,怕是能把天给捅个窟窿。
柳成和嫌弃地打了个寒战,搓着自己的胳膊道:“三爷,咱们都是风月场里打滚的人,能别在一棵树上吊死么?”
冷淡地看他一眼,他摇头:“没养过狗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柳成和:“……”
关养狗什么事?
“爷这儿还有点忙,你去接徐长逸,顺便将徐老爷子送回府。”李景允推了他一把,“这两日没事就别到处乱晃,收着点风头。”
“哎……”柳成和想抗议,结果三爷直接不理他了,转头半躬下身子,朝着落在后头的殷花月拍了拍手:“过来。”
迷茫的小狗子乖顺地追到了他的身边,仰头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又无辜。
他轻吸一口气,还是决定不要脸一回:“脱身是脱身了,但这案子没结,又立了个新的,你现在回去夫人身边,若是追查起来,少不得要连累夫人。”
花月一愣,眉头皱得死紧:“那妾身暂时搬离将军府,等案子结了再回来?”
“也不必。”他摸着下巴深思熟虑地道,“就且在东院住着,若有变数,也好知会一声。”
想想很是有道理,她垂眼,闷声道:“多谢公子。”
食指抵住她的脑门,他叹息着安慰:“无妨,你也别往心里去。”
花月不知道他是自首来给人顶罪的,只当是她把红封放错了地方,导致他差点被定罪,心里哪里安定得下来,面上是端着仪态,可眼眶却是微微发红。
这下他倒是当真有些过意不去了:“哎,这不是没事了么?”
“妾身也没说有事。”她倔强地抿着唇,“能平安归府就好。”
李景允哭笑不得:“你眼睛怎么红了?”
“风吹的。”
“那鼻尖呢?”
“冷的。”
她有些恼羞成怒,抬眼瞪着他道:“公子在意这些做什么。”
轻笑出声,李景允目光扫过她的脸,落在她嫣红的唇上,呢喃道:“我当你是心疼我呢。”
微微一滞,花月狼狈地别开头:“公子好端端的,哪用得着下人心疼。”
遗憾地叹了口气,李景允还想再调侃她,却见前头的府衙大门敞开,有几个人疾步走了进来。
为首的那个一身星辰长袍,手握乾坤罗盘,眼神冷冽非常。他步子极大,一眨眼就走到了他跟前,堪堪与他平视。
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李景允回视他,刚想开口,就见这人突然伸出手,朝他身后一拉。
浅青的裙摆扬起,宽大的衣袖跟着翻飞,花月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朝前扑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