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衙差将搜查文书递到了管家面前,管家年老眼花,看半晌也没看明白,正着急呢,文书就突然被人抽走了。
他扭头一看,如获大赦:“殷掌事,殷掌事你快看看他们,没有王法了啊!”
花月仔细地将文书读过,抿着唇道:“管家不必着急,他们过来,是公子允了的。”
“什么?”茫然地看着挤满衙差的东院,管家想不明白,“这是做什么……”
花月也想不明白,好端端的让人来搜家,并且文书上写李景允还是用“在押之人”。他不过是出去了一趟,怎么就变成在押之人了?
“我去告诉老爷。”管家急慌慌地走了,花月站在东院门口,看着里头四处翻找的人,突然心里一紧。
那半个红封!
倒吸一口凉气,她提着裙子就想进门,怎料这些人动作极快,眨眼就有人拿着红封出来道:“找到了。”
为首的衙差打开红封,拿出银票对着日头看了看,微微颔首。
“大人。”花月几步上前,正色道,“这红封是我的东西。”
正要走的衙差一愣,皱眉扫她一眼,摆手道:“那你也跟着往衙门走一趟。”
凌乱嘈杂的脚步声从东院卷出前庭,像一阵急雨打过荷塘,少顷,雨势歇下,庭中只剩了满脸惊慌的奴仆。
花月以为自己会被带到李景允身边,所以尚算平静,可等她到了京兆尹府,被关在候审堂里的时候,她才发现李景允不在。
“你怎么也来了?”柳成和满面愁容地坐在里头,一看见她,眼睛都瞪圆了。
花月被推进栅栏里,四处打量几眼,然后冲他笑了笑:“府里搜出半个红封,我便跟着来了。”
倒吸一口凉气,柳成和震惊地问:“从三爷房里搜出来的?”
捏着袖口的手慢慢收紧,花月心里跳得厉害,咬唇点了点头:“是我没放对地方。”
“完了完了。”柳成和头疼地靠去墙上,直揉额角,“若是没在他房里找到银票还好说,真要是找到了,那三爷在劫难逃。”
心口“咯噔”一声,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指节捏得根根泛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许是被关在这儿也无聊,柳成和左右看了看,过来同她小声解释:“三爷收的红封是观山上的规矩,他也不想拿,但拿了长公主那边才会安心,说到底也是卖长公主一个人情罢了,谁曾想这回长公主身边有了叛徒,说是什么前朝遗奴,愣是要拖咱们下水。”
“本来咱们有太子撑腰,是不该怕的,但此番难就难在三爷收的是长公主的钱,太子未必肯出手相救。再加上长公主不满三爷突然纳妾,三爷栽在这儿,真没那么好脱身。”
他长吁短叹,加之语气凝重,听得花月也忍不住跟着难受起来。
“他在牢里,会吃苦吗?”她声音极轻地问。
柳成和摇头:“这谁知道?原本是要开堂会审的,但不知为什么,京兆尹府突然大门紧闭,外头好像来了不少的人。”
面前这人沉默了,巴掌大的脸上苍白无血色,她神情还算镇定,但睫毛颤动,双手绞在一起,身子也在微微发抖。
就是一个普通无助又可怜的小姑娘嘛,三爷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柳成和摇头,移开了目光。
“柳公子。”小姑娘突然唤了他一声,声音里有些迟疑。
他也算久经红尘的人,知道女人这个时候一般都会说什么,直接挥手打断她道:“你不用太担心,三爷都安排好了,就算他真的出了事,也不会殃及你分毫。”
“公子误会了。”花月抬眼看他,“妾身是有一事,想请公子帮忙。”
柳成和更不耐烦了:“能让你全身而退,已经是仁至义尽,你还想要什么?”
微微一顿,她笑了笑,认真地道:“妾身想找个机会,见一见告状的那个前朝遗奴。”
“……”柳成和转过头来,满脸莫名其妙。
他们待的地方是候审堂,待会儿要上公堂的人都会暂时关在这里,所以就算花月不说,那个人也是要过来的。
他看向殷花月,发现这小姑娘好像已经没了先前那样的慌张,她就着稻草跪坐下来,背脊挺直、脖颈优雅,双眸甚至绽出了他觉得很陌生的光。
***
李景允站在门窗紧闭的大堂里,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呵欠。
他身上还有酒味未散,京兆尹皱眉看着他,也不敢站得太近,只道:“此事还是不宜闹大。”
“为何?”他抬眼,“缺人证还是缺物证?在下都可以给柳大人送来。”
这是认证物证的事儿吗?柳太平脸都绿了,先有奴仆来告徐家嫡子,后有将军府嫡子直接来告当朝长公主,他这地方是京兆尹府,又不是金鸾大殿,哪里审得了这么大的案子?
李三公子也是疯了,压根与他无关的事,上头也不过是想欺负欺负软柿子,拿徐家开刀,谁曾想他竟是直接自首,并且还说三年间长公主行贿于他不下五万白银。
这能审吗?他不要脑袋,他一大家子还要活路呢。
长公主身边的面首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此时在这儿站着,也只能笑着说好话:“三公子,这与长公主可没什么关系,是小的给的红封。”
“你哪儿来的银子,柳大人不敢问,当今圣上还不敢问么?”李景允痞笑,微醺地将手捏作杯状,朝他敬了敬,“还真别说,龙大人也是有钱啊,大把的银子往民间青楼洒,要是长公主知道,也不知会是怎么个下场。”
龙凛听着,脸也绿了:“你……你怎么……”
“在下最爱去的就是栖凤楼,可撞着您不少回。”他唏嘘,“公主金枝玉叶,哪里比不上枝间海棠红了?”
柳太平轻咳一声,正色道:“公堂之上,莫要说些风月之事。”
李景允转过头来,慵懒地道:“那就升堂啊,我还有师爷在外头等着呢。”
“这个……”柳太平看了一眼龙凛。
这人来,定是带着长公主的意思来的,就看他怎么说了。
龙凛脸上还有些恼色,但他看向李景允的眼里已经满是顾忌。犹豫一二,他将李景允拉至旁边低声道:“三公子,这真没必要,徐家小门小户的,哪用得着您这么大动干戈?让令尊知道了,少不得又要怄气。您今日就先回府,这儿我替您收拾了,如何?”
李景允皮笑肉不笑地回:“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我还准备去金銮殿上给陛下请个安呢。”
脸色一变,龙凛沉了眼:“三公子,有些事不是您一己之力就能改变得了的,今日就算您要替人顶罪,徐长逸这受贿之罪也是认证物证俱在,等李将军过来,您只能回府。”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李景允点头,挥开他看向柳太平:“那就趁着我爹没来,升堂吧。”
惊堂木被他捏在手里转了一圈,“啪”地落在长案上,紧闭的大门顿开,衙差从两侧涌进来,杵着长板齐呼:“威——武——”
柳太平面露难色,看向龙凛,后者一狠心,朝他点了头。
长叹一声,柳太平坐上了主位,刚要让宣被告,突然就见得捕头疾步进来道:“大人,李将军到了,小的也拦不住。”
他话落音,就被身后的人推到了旁边。
李景允眼神一暗,对面龙凛倒是笑了出来,连忙迎上去道:“将军来了,快将三公子请回去吧,他又无罪,在这儿站着,妨碍柳大人审案。”
李守天跨进门来,目光阴沉地扫了李景允一眼,然后往观审席一站:“不用管我,我只是来听听审,看看我将军府犯了何错,以至于没有圣旨就要被搜家。”
心里一跳,柳太平苦了半张脸,他想解释那不是他的意思,可乌纱帽已经戴上了,他这坐主位的,也没有再低头哈腰之理。
强撑着一口气,柳太平宣了长公主身边的奴才进来。
“李将军也别太生气,此事跟将军府无关,就是徐家惹了麻烦。”龙凛站去李守天身边笑道,“您看这奴才,要告的也是徐长逸,三公子只是意气用事,非要与兄弟共进退。”
李守天将信将疑地看向李景允,后者站在跪着的奴才身边,面无表情。
“堂下之人,将要告之事重新禀上。”柳太平拍案,旁边的师爷拿着笔,都没打算再记口供,反正这奴才每次说的话都一样。
结果这回,这奴才磕头起身,说的却是:“奴才自首,奴才受人威胁,故意诬告徐家公子,徐家公子是冤枉的。”
此话一出,满堂皆静。
龙凛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跳起来就要朝那奴才冲过来,谁曾想李景允动作比他果断,身子一侧就将人给挡住了。
“你继续说。”他低头道,“将实情说出来,爷保你不死。”
小奴才身子颤了颤,结结巴巴地道:“前些日子有人拿了一包银子来,要奴才来状告徐家公子,还要奴才说银票是一位姑娘给的,奴才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那人威胁奴才若是不从就不能活命,奴才只能照办。”
“那你现在为何又突然改口。”柳太平一拍惊堂木,“你可知这是戏弄公堂之罪?”
“奴才……奴才良心不安。”他呯呯磕了两个头,眼珠子乱转,“奴才怕照做了最后也不得善终,还要拖累无辜之人下水,不如实话实说,求大人给个公道!”
龙凛听得大怒,上前就骂:“你这刁奴,竟敢在这公堂之上大放厥词!”
“奴才所言,句句属实。”他畏惧地看了龙凛一眼,又埋下头去,“奴才只是个下人,为何要去贿赂徐公子?有什么好处?”
“你……”龙凛不忿,可看一眼旁边站着的李守天,他也不敢乱来,只能退后两步,朝柳太平使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