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察经验丰富的尤林一看就懂了,这是敌人怕渔民出海打鱼,泄露岛上情况,就划水为牢,指定水域集中钓鱼,他把这个情况也深深记在心里了。
尤林看完地形时,太阳已经收去了余辉,海上模糊了。他站起来,回头看时,却见孙参谋长双手托着一件粗糙的毛衣,站在身后说:“把这个带上,天寒水冷,挡挡风寒。”
“你留着吧,我不要。”
“我再到老疙瘩那里去抓,这件你拿去。”
尤林知道,参谋长所谓的“老疙瘩”,指的是那些爬过雪山、走过草地的首长们,他们谁有一件稀罕物,总是要被下面抓走。
参谋长对他们也一点不客气,首长们对这种作法,总是高高兴兴。
二十多年的军事革命生活,使大家觉得,不这样反而生分,叫人受不了。
尤林没再客气,接过毛衣,一掂量,还褒贬起来了:“嗨!这么重,穿在身上抵得上古时候的盔甲啦!这还怎么动?”
“嘿!你别小瞧它,暖和着呢!三五九旅的一个老疙瘩亲手织的,叫我瞄上给剥下来了。别看样儿不济,比上海永安公司玻璃柜子里的那种条条杠杠的中用多了。穿上它,捂着你那脊梁杆儿,别在关键时候犯毛病。”
尤林的脊梁,就是当年跳崖摔伤的,每逢受冷受潮,有三节脊椎酸痛。尤林本人对这个老病根不大在乎,可参谋长老惦着。要知道,尤林这个侦察科长,是参谋长的掌上明珠啊,是像选姑爷一样选来的得力的干部。
那是在一次攻城战斗中,我军尖刀排攻上突破口,遇到敌入疯狂反扑,展开了激烈的白刃格斗,最后只剩下尖刀排长一个人了。
他浑身是胆,大喊杀声,左拚右刺,前砍后砸,所向披靡,只身守阵,直杀到增援部队上去。在这场惊心动魄的血战中,孙参谋长那时在师里当侦察科长,他看到这种情形,情不自禁叨念:“看这个小兔崽子!看这个小兔崽子!”
这个“小兔崽子”就是当时年轻的尤林,孙参谋长于是相上了他,把他从步兵连拔到了侦察连,后来接替了孙参谋长原来的职务。
孙参谋长和尤林那股子友情可是不一般!
尤林带着激动心情,带着任务,带着信心,带着温暖,走出炮台,师前沿指挥所,大步流星地走下山坡。没走多远,身上热起来,他打开风纪扣,让带着鱼腥味、盐卤味儿的凉风尽情地向身上吹着。
二十分钟后,尤林回到洪厝村头。
村头有一棵大榕树,怕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树冠有篮球场那样大,表层树根露出地面,像龙一般爬向四方,有的树根从两丈多高的树干上垂下来,扎到地下,三五十根粗细不等,简直成了一架巨大的竖琴,随着海风的强弱,发出忽高忽低的“嗡嗡”音响。
几百年来,它就这样伴着渔村,奏着悲壮凄凉的曲调。这时,从大树那边传来扑通扑通的击水声。
尤林一愣:“哪个急毛腚,这样快就下水了?”
他转过大树,看到两丈远的沙滩上堆着棉袄、棉裤、军帽和绑腿,水里有个人正在扑腾,飞溅的浪花里有一张晒得黑红的小圆脸,两只眼睛睁得溜圆,是陈得水。
高磊一看就急了,因为小陈根本不会水,早晨他看着敌人把渔民劫走,急得往水里追,多亏两位渔家姐妹把他拉出来,才没被浪头卷走,怎么现在又跑来了?
水火不留情,是瞎闹腾的吗?
尤林才要喊他,却发现小侦察兵在水里使劲一划,就又转过身向深水游,两只脚在水里溅起一朵一朵水花,后面拖着一根大拇指头粗的综绳,这头拴在岸上的木桩上,小家伙保着险呢。
现在,正是开晚饭的时候,他没去吃饭在这里练游泳,而且那小圆脸绷得很紧,笼罩着强烈的忿怒。他分明没感到初冬海水冰凉刺骨,游回来,扑过去,不歇一口气,似乎在用这激烈的动作压抑胸中的怒火。
尤林带过他两年多,对他的性子是十分知底的。再过两个月,他才满十四岁啊!别人说他十三,他就会立即纠正:“四舍五入,十四!”
四舍五入这类学问,是尤林在行军途中,在宿营地,在长年累月的战火纷飞的间隙中教他的。他的年纪和他的悲惨的经历,使他很容易触动火一般爱憎分明的感情。
陈得水这时太激动了,恨不得一下子漂起来,根本没注意高磊站在岸上看他。
直到尤林喊他一声,他才拉一把绳子,在没大腿深的水里站起来,两眼直愣愣地又望了一下敌人盘踞的海门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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