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之后,司马道子将谢玄请到自己宽大的公房之中说话。
屏退众人之后,司马道子笑道:“幼度兄,实在是抱歉。昨日我本该率文武官员去城外迎接你的。但我恰好身子抱恙,便没有前往。还望你不要怪我失礼。”
谢玄道:“岂敢。会稽王日理万机,怎敢劳动。还请保重身体才是。我大晋还要仰仗王爷操持政务。”
司马道子叹息道:“哎,我也是不得已。你也看到了,陛下年幼,尚不能亲政。先皇命我摄政,我只能勉为其难,努力为之。殊不知事情如此艰难。幸而得天之佑,还有谢大将军这样的忠臣良将在,才得以保全社稷。当真是令人唏嘘后怕。若此番社稷颠覆,为王恭贼子得逞,我将有何面目见先帝?”
谢玄厌倦于这种看似客套的自吹自擂。皱眉道:“这些事且不说了,王恭狼子野心,终遭挫败。会稽王,我此番回京,便是想知道,之前你的承诺是否得以兑现?”
司马道子笑道:“当然兑现。我还能说假话不成?全部兑现。”
谢玄道:“也就是说,我可重领北府军,朝廷给我粮饷,助我重振北府军是么?”
司马道子捏着下巴,沉声道:“当然。该当如此。”
谢玄点头道:“然则,我想知道的是,朝廷将让我北府军驻军于何处?”
司马道子道:“广陵已为徐州李徽所占,彭城也已经成了徐州所属。北府军之前驻地是广陵彭城,现如今都为李徽所据,这确实是棘手之事。那李徽和你相交甚笃,要不然你去和他商量商量,让李徽让出两城,或者哪怕是其中一城,让你驻军,如何?”
谢玄冷笑道:“王爷这话说的轻巧。将两城给李徽的是你,眼下却要我去求他退让,是何道理?李徽又怎肯将两城退出?”
司马道子被揭穿了底细,有些尴尬的笑着掩饰道:“确实,似乎不太合适。此番平息王恭之乱,李徽的东府军也居功至伟,总不能出尔反尔。那可有些难办了。”
谢玄沉声道:“也不难办,适合驻军之处多得很。我觉得姑塾就很好。距离京城又近,又是京城门户。我屯军于姑塾,既可募兵恢复,又可拱卫京城。甚为合宜。”
司马道子苦笑道:“谢大将军,不瞒你说,北府军屯军于姑塾确实是个好主意。不过,姑塾已有兵马屯扎了。为了加强防务,我之前已经命前将军司马尚之和司马恢之率扬州军两万屯扎于姑塾。此番怎好让他们挪动?你知道,谯王在世之时,乃我大晋重臣。司马尚之继谯王之爵位,地位颇高,故而……”
谢玄皱眉摆手道:“罢了。那么京口如何?我驻扎京口总可以了吧。”
司马道子点头笑道:“京口自然是可以的。不过,京口如今是刘牢之率军驻扎,恐怕……”
谢玄呵呵笑道:“刘牢之么?他可是我北府军的人。他驻扎在京口正好。我正好同他合兵一处。”
司马道子沉吟不答,半晌笑道:“刘牢之于阵前倒戈,对王恭打击甚大,乃有功之臣。朝廷已经授予他右将军,散骑常侍之职。如今他是奉朝廷之命屯军京口。类同中军。当然了,他当然是北府军的旧将,朝廷并非是要中外不分,只是因为中军兵马孱弱,故有此举。但是,除非他自愿,否则恐怕也难办。我自然希望他能够自愿让出京口,倘若谢大将军亲自前往,他应该不会拒绝。但万事皆有万一,本王的意思是,万一他不肯,那也只能再想别的办法。”
谢玄大笑道:“你是说,刘牢之不肯?哈哈哈,笑话。他从入军以来,便是我的麾下之将。他有今日,都是我的提携。他怎会不肯?会稽王,我只问你,若他愿意让出京口,你是否同意我驻军京口?”
司马道子呵呵笑道:“那是当然。我怎会不同意?”
谢玄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可莫要出尔反尔。”
司马道子眼中寒芒一闪,淡淡道:“谢大将军将我看作什么人了。难道要本王对天发誓不成?谢大将军如此自信,那便去试试。不过,我把话说清楚,刘牢之若是不肯,京口你不得驻军。其实,你大可再觅其他地方。比如说,淮北之地。寿春以北中原之地,正是北府军驻扎的好地方。谢大将军可以一展身手。或者,你们可以驻军庐江郡,也是个好去处。”
谢玄哈哈一笑道:“多谢会稽王选的好地方。不过不必了,这京口我驻军驻定了。”
……
当晚谢玄回到府中,摆下酒宴和高衡诸葛侃等人说了和司马道子会面商谈的事情,高衡等人尽皆兴奋。
京口之地是绝佳的驻军之地,既距离广陵老家很近,又扼守险要城池,京城东北门户。若驻军此处,背靠京城,粮食物资人力都不缺。北瞰徐州,又无兵凶之虞,对北府军的发展将极为有利。
高衡等人都认为,刘牢之驻扎于京口,此番前往会合,兵力壮大。北府军将可立足京口,迎来再一次的辉煌。所有人都觉得刘牢之绝对不会拒绝。谢玄一旦前往,他必出城跪迎。
但在一片乐观的情绪之中,诸葛侃却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谢玄见状问道:“诸葛兄弟似乎有其他的看法,不妨一言。”
诸葛侃拱手道:“大将军,我并无其他的看法。我只是有些担心罢了。按理说,刘将军自不会拒绝。但是我认为,京口之地如此重要,而司马道子明知刘牢之是大将军旧部,有极大可能会迎接大将军进驻京口,却还是同意了大将军这么做,那便有些蹊跷了。京口姑塾,乃京城卧榻之侧,向来都绝不肯让外军驻扎。当年桓大司马在时,屯军姑塾,则京城危殆,局面为其所控,这种情形,司马道子岂会不知?”
谢玄楞道:“你的意思是,司马道子知道刘牢之不会让出京口?”
高衡大笑道:“怎么可能?我以人头担保,刘牢之不会这么做。他见了大将军,腿肚子都要哆嗦的。再说了,他虽然脾气不好,品性也有些不好,但是于大是大非大节上可不亏。司马道子只是没办法,不敢得罪谢大将军罢了。”
诸葛侃笑道:“但愿如此吧。我只是觉得,经过这几年,许多事其实有些变化了。人心是最难琢磨的东西,虽能琢磨的透?罢了,或许是我多虑了。明日去了京口便知。”
谢玄皱眉沉吟。高衡瞠目对诸葛侃道:“瞧你,本来是件大好事,你这么一说,倒添了心思了。就不能让大将军省心些么?大将军,莫听诸葛兄弟胡言乱语,他这个人,有时候就是想的太多。权当他在放屁便是,喝酒喝酒。”
谢玄微笑举杯道:“好,喝酒。”
几人喝了酒,谢玄放下酒杯,沉声道:“我谢玄向来待人以诚,他人必不会负我。虽然历经变故,但我依旧相信我北府军兄弟在当年结下的情谊。就像何谦兄弟,固然有过动摇,但最终还是坚守底线。我北府军中无负义之辈。今晚少喝几杯,明日一早我们去京口见刘牢之,莫耽误了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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