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道韫却不肯就此罢休,她很乐于同人辩论,既然李徽似乎有不同的看法,她怎肯不探究一番。
“李家小郎,有什么话便说出来,吞吞吐吐的岂是男儿作风?你那日不是还作诗大赞气节么?今日又说气节风骨无用,岂非言不对心?”
李徽看着她澄净的双眸,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愿被她误解的冲动。他知道,似谢道韫这样的女子,倘若自己被她误以为是无气节骨气之人,那么,从此之后,自己恐怕便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了。
李徽当然没有其他的什么非分之想。但是让大晋第一才女厌恶,那显然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况且,从功利的角度上来说,自己当努力和谢家众人保持良好的关系才是。
“谢小姐,倘若你非要我说出我的想法的话,我可以和谢小姐探究一番。但谢小姐今日叫我前来,难道是为了探讨这件事的么?”李徽微笑道。
谢道韫道:“当然有别的事,不过不用着急。李家小郎很赶时间么?倘若急于离开的话,道蕴也不强求。”
李徽笑了起来,原来谢道韫也有这样的一面。这话倒是常见的胡搅蛮缠之言。从谢道韫口中说出来,倒让李徽觉得谢道韫更为真实。
“谢小姐,我对于竹林七贤是尊敬的,也是欣赏他们的风骨的。我只是觉得,不必将他们抬得很高,甚至奉为圭臬一般崇拜。事实上,竹林七贤未必是贤者,他们隐于山阳竹林之间的生活,也未必便是贤者该有的处世之道。”李徽沉声道。
谢道韫惊讶的张着小嘴看着李徽,李徽如此大胆的言论让她既气愤又惊愕。竹林七贤为世人所尊崇,到了这个李家小郎口中,居然说他们不是贤者。这当然让谢道韫觉得不可思议。
“谢小姐,我并无对他们的不敬,我只是看他们的角度不同。在我看来,真正的贤者当勇于进取,不畏艰险,笃行其志,坐言起行。如孔夫子,大贤大圣之人,处乱世之中,尤能周游列国,推行其理,虽屡受挫折,不坠其志,不动于心。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者,方可为后世尊为圣贤。而竹林七贤者,贤于何处?诗酒故可自娱,于天下有何裨益?于百姓有何担当?在我看来,避世者非为贤者,逃避不敢面对世间纷乱,只求一己之安宁者,能为贤者乎?那只是为自己的失败和胆怯找借口罢了。大贤大圣者,当勇于面对,积极进取,殚精竭虑,为天下苍生所计。而不是躲起来当懦夫。”
李徽缓缓的说出这番话来,谢道韫听得是目瞪口呆。她没想到自己所尊崇的竹林七贤在李徽的口中竟然如此不堪,居然被称为了懦夫。她很愤怒,但是一时之间又不知如何反驳,只觉得有很多话要说,却又说不出口来。
谢道韫学识渊博,辞锋一向锐利。谢安常常带着她出席各种豪族宴饮聚会。那种场合,正是众名士大家辞锋交流的场所。谢安有时候都被人怼的无法招架,往往需要谢道韫下场。谢家女郎学识之渊深,辞锋之锐利早已天下皆知。
今日,李徽这番言论说出之后,谢道韫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无法驳斥。因为想要驳斥理由一旦说出,便有很大的漏洞,不能自圆其说。这是辩论之大忌。
“不要慌,不要气,不要急。好好想想。”谢道韫闭着眼告诫自己,做了几次深呼吸。
“你说的不对,你用孔圣作比,即便孔圣也曾说过:贤者避世,其次避地,其次避色,其次避言。这你怎么解释?”谢道韫沉声道。
李徽心里哎呦一声,心想:自己以为大晋朝不尚儒学,没想到谢道韫学的挺深。说好的‘贫学儒,富学玄’呢?这可被她抓住把柄了。
“你误会圣人之言了。孔圣人所言的避世和竹林七贤的避世是不同的。圣人的避世是暂时为之,且避世是为了更好的入世。避世是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非狂浪放饮,悲观厌世。圣人非隐者,儒学乃入世之学,这一点谢小姐当不会有什么异议吧?”李徽沉声道。
谢道韫蹙眉沉吟道:“孔圣主张入世,这不假,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但不代表隐者便是悲观厌世啊。那是不与浊流为伍,道不同不相为谋。”
李徽道:“遇乱世便避于竹林之中,醉饮狂啸,癫狂不羁,颓废不振,这难道便是贤者的态度?贤者遇乱世难道不是应该积极进取,以图改变?就算道不同,也该从自身做起,以萤火之光照亮周围,行力所能及之事。修身齐家也是德行。刘伶醉酒,赤身癫狂,啸聚于林,发疾愤之言,于世何异?漠视天下万民之苦,只求自身之隐逸,贤在何处?他们哪怕只是开个草堂,教村童学子,我都可以尊称他们为贤者。如果天下人都像他们那样,天下如何由乱及治?”
【作者题外话】:说一下哈。写这一类的书,难免涉及本章这种章节。我知道许多人不喜欢看这一类的章节,但我不得不写。观点只是小说情节,不必争论。不喜欢这一类章节请跳过,不影响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