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邺城的百姓们躲在家里从门窗的缝隙里看着街市上走过的秦国的兵马。他们的心情谈不上恐惧还是欢喜,其实是麻木的。对他们而言,鲜卑人和氐人的交替并没有什么了不得,在过去的岁月里,他们经历了太多这样的更替。他们唯一希望的是,这一次少流些血,少死些人罢了。
苻坚在群臣的簇拥下从城门进入,街道两侧,秦国的兵马沿街站立在风雪中,组成了长长的甬道。没有百姓在路旁迎接,没有欢呼雀跃的场面,这多少有些让苻坚感到缺失了什么。
但这么一点小小的遗憾其实算不得什么。因为苻坚知道,从此刻起,他的大秦已经是北方最为强大的国家。燕国被自己攻灭之后,那可不止是轻描淡写的灭了一国而已。从此刻起,燕国的一百五十七个郡,二百四十六万户近一干万的百姓都将归于他苻坚所有。从此刻起,东到大海,北到云中,南到淮河,西到大漠的一个超级大国已经建立。他的大秦已经是第一强国,他统一天下的宏愿已经不再是一个遥远的梦了。
邺城王宫之中,苻坚登上了宝座,坐在慕容暐曾经坐着的宝座上。秦国大臣鱼贯而入,在王猛的率领下向着苻坚叩拜行礼。
“臣等恭贺大王得关东之地,大王英武神明,天纵之人。成就不世伟业,从此天下人无不景仰大王威名,弘扬大王之功业。我大秦将威震天下,无可匹敌。”
苻坚哈哈大笑,亲自走下来扶起王猛,挽着王猛的手道:“景略,此番功业,你居首功。关东六州之地,还需你来经营。今日起,命王猛都督关东六州诸军事,加封清河郡侯。”
王猛闻言忙再次跪倒道:“大王,臣还是想会长安辅佐大王。此处之事,可委以他人。况灭燕之功,非臣一人之力,乃将士用命,大王神武威名所至,方可成功。臣不敢领封。”
苻坚笑道:“关东之地除了你坐镇,其他人我都不放心。至于将士之功,自当封赏。景略不必推辞。今日入邺城,大喜之日,传旨下去,犒赏三军,解甲三日。诸位将士,尽情狂欢吧。”
众将士欢呼雀跃,涌出皇宫之后,很快邺城之中便成了秦军欢乐的海洋。一群群的秦军兵马出入于街市之中,喝酒狂欢,肆无忌惮。若非王猛随后下达军令,禁止抢劫杀戮,邺城百姓恐要遭遇巨大的劫难。
即便如此,当日城中也是乌烟瘴气之极。本地豪族和普通百姓之家被抢掠,妻女被淫辱者无数。
夜晚的皇宫之中,苻坚醉眼朦胧的斜靠在软塌上。火盆中的热炭将宫殿温暖的犹如春天。一个个的女子从帘幕外被带进来,站在苻坚面前。
她们都是燕国后宫中的妃嫔公主。此刻她们已经成了苻坚的私人财产。
苻坚见多识广,寻常女子已经无法令他有任何的动心。但当一名低着头的少女被领进来之后,苻坚瞪大了眼睛,坐起身来。
那少女美貌无比,像个受惊的小鹿一般战战兢兢的站在那里,不敢看苻坚半眼。
“你是谁?”苻坚走过来,伸手勾住那少女的下巴,看着她娇美的面容喷着酒气问道。
“我是……我是……”少女躲避着苻坚的侵略性的目光结结巴巴的说不出来。
“大王,她是燕国先皇慕容儁之女,清河公主慕容萍。今年十四岁。”旁边的内侍笑眯眯的答道。
苻坚眼睛盯着手足无措的少女,点头道:“好,好。清河公主是么?今晚,便是你来侍奉本王了。内侍,其余人都可以散去了。”
内侍点头笑道:“是,大王。”
苻坚眼睛不离少女,握着清河公主的手将她拉向卧榻,少女挣扎着,娇声道:“不……不……”
苻坚皱眉道:“怎么?你要反抗?”
清河公主流下泪来,摇头道:“我愿侍奉大王,但我想求大王一件事。”
苻坚皱眉不语。清河公主道:“我只是求大王派人去救一救我弟弟凤凰儿,他躲在我住处的假山下,不敢出来。我担心他会被冻死。求你了。”
苻坚哈哈大笑道:“原来是这件事。你放心,我会派人去救他的。你们也都不用害怕,只要你们臣服于我大秦,你们都会活着,而且会活得很好。你的弟弟也会活得很好的,好好侍奉本王,本王给你们最大的优待。”
……
慕容垂站在露台的黑暗之中,他的目光看着邺城的街市上,那里一片混乱。醉酒后的大笑声中夹杂着哭喊叫嚷求饶之声。那是秦国的将士们正在寻欢作乐,享受胜利者的特权。
从进入邺城的那一刻开始,跟随着苻坚的坐骑踏入这熟悉的城市的那一刻,慕容垂的心情便甚为复杂。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有复仇的快意,但是他错了。看到熟悉的街市,熟悉城楼的那一刻,他的心是紧缩的,是低沉的。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他只离开了这里一年多的时间,故国已灭,鲜卑慕容氏的基业已经崩塌。他慕容垂,一个被迫投奔秦国的鲜卑皇族,如今跟着秦人的铁蹄重回故地,心中自然是复杂难言,感慨万干。
站在邺城皇宫的大殿里的时候,看着那些昔日熟悉的皇族大臣们叩拜在苻坚面前高呼大王的时候,慕容垂心中生出了极大的厌恶之感。一群丧家之犬,如今不得不为了活命匍匐于征服者的脚下,表现的谄媚而恶心。
而自己,未尝不是如此。
就在不久前,他们来见自己。准确的说,他们是想祈求自己在苻坚面前为他们求情,保住性命。那些曾经跟着慕容暐慕容评他们陷害自己的人,此刻又来求自己了。
慕容垂厌恶他们,但却又可怜他们。
他本想将他们轰出去,不想再见他们一眼,但是他终究没有那么做。
就在刚才,郎中令高弼对自己说了一番话,让慕容垂的心里更加的翻腾不安。
“大王以命世之姿,遭无妄之运,迍邅凄伏,艰亦至矣。天启嘉会,灵命暂迁,此乃鸿渐之始,龙变之初,深愿仁慈有以慰之。且夫高世之略必怀遗俗之规,方当网漏吞舟,以弘苞养之义;收纳旧臣之胄,以成为山之功,奈何以一怒捐之?窃为大王不取。”
高弼的话说的很明白,他慕容垂虽然遭遇陷害,不得不投奔秦国。但是他终究是鲜卑人,慕容氏的一员。现在故国覆灭,他要做的不是鄙薄这些故人,而应该仁慈安抚对待他们。
‘收纳旧臣之胄,以成为山之功’
慕容垂咂摸着这句话,静静的站立在黑暗之中,看着城中街道上的混乱和喧嚷。
寒冷的风夹杂着雪花打在他沧桑刚毅的脸上,吹进他敞开的裘衣里,落在他的脖颈上。冰凉刺骨,冷若刀割。
但慕容垂的心里却一片滚烫,有一团滚烫的火正在他心中缓缓的升腾、燃烧。
【作者题外话】:今日有事,本章为二合一章节。今日无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