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澈提起茶壶给李徽面前的碗里再倒了一碗水。李徽端起来喝干,长长的吁了口气,仰头看着天上的繁星。
“你似乎有什么心事?”周澈微笑问道。
“没有任何援军的消息是么?这都二更天了吧。”李徽轻声道。
周澈道:“我已然命人去南边官道上守着,如果有援军前来,定然会回来禀报的。”
李徽摇头道:“不会来了。从我们送出消息,到现在,已经三天时间了。历阳郡距此不过两百多里。若是即刻出兵的话,两天时间便能赶到。算上耽搁,三天也足够了。到现在也没有任何的消息,那只说明他们压根没有派出兵马。或者即便派兵前来,也没有紧急行军,而是慢慢吞吞。”
周澈沉声道:“你不必放在心上,只能说,幸亏你决策果断,及时改变了策略。否则的话,我们到现在还困在碾子山上。援军不来,我们便是死路一条。”
李徽苦笑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罢了。王牧之怎能熟视无睹?他难道不知道我居巢县面临的情形么?他难道不知道贼兵抢走了粮食的后果么?”
周澈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道:“哦,对了,我已然命人进山去查看了,敌军已经确实退走了。北坡山洼里咱们俘虏的那些受伤的贼兵我也命人押回来了。还有,大火熄灭了。一直烧到了合肥县那边的山头,林子烧完了,也就灭了。”
李徽笑道:“那可太好了。还是你想的周到,我都忘了那些俘虏了。他们还真能熬,居然没死。”
周澈笑道:“确实没死,但都只剩下半条命了。我审讯了几名俘虏,他们确实是寿春叛军。和我们所知道的正相印证。他们此次南下抢粮草,是为了应对桓大司马即将到来的进攻。袁真要坚守寿春,招募了许多兵马,拉了许多壮丁。正在大肆加固城墙挖掘壕沟,以阻挡桓大司马的讨伐。”
李徽点头道:“那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并不关心这些事,我来护粮,只是为了咱们居巢县的百姓。为了咱们自己。”
周澈点头道:“是啊,咱们只管分内之事。不过,我在想,王牧之不肯出兵,不知是否和此事有关?”
李徽一愣,皱眉问道:“你是说,王牧之知道此中厉害,故意不肯出兵,让贼兵抢了咱们的麦子,以便固守寿春?”
周澈沉声道:“我记得兄弟跟我说过朝廷的局势,桓氏和朝廷里的王谢大族之间的矛盾已经激化。桓大司马北伐失利之后将责任归咎于袁真。袁真才会占据寿春反叛。桓大司马讨伐袁真,也是挽回颜面和声望的行为。如果站在王谢的立场上,他们希望的或许是桓温连袁真也无法摆平,这对桓温是更进一步的打击。”
李徽心中凛然,他完全明白周澈的意思。这听起来很夸张很荒谬,但是在这个时代却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如果说王牧之故意不出兵,便是让叛军抢得粮草固守寿春,给桓温制造平叛的压力的话,那么到此刻为止,历阳郡并无一兵一卒出现的情形便有了合理的解释了。
就像当初他明知居巢县的凶险,却不肯明示,让自己和陆展来送死的行为逻辑是一样的。一切都是基于门阀对抗的需要。
如果这真的是王谢世家的行事策略的话,李徽会觉得对这个时代的仅有的好感都要彻底的崩塌。
要知道,即便李徽对着奇葩时代的黑暗和腐朽有着很深的厌恶。在李徽心目中,这里起码还有谢安王羲之这种带着光环的人物存在的。他们是这个黑暗时代令人仰望的星辰。
倘若陈郡谢氏为了世家争斗和权势争夺而做出这种决策来,那么,李徽会对这个时代的一切感到失望透顶。那些所谓的名士,那些史书上的光辉形象和名士风度,都将被这丑陋龌龊的行为所彻底的颠覆。
李徽不愿相信这一点,他更希望是王牧之自己的决定,毕竟那是王牧之的行事逻辑,或许可以代表琅琊王氏的行事逻辑,却未必代表谢氏会这么做。
李徽不愿再谈及这样的话题,一切终究会水落石出的,眼下要做的还是专注自己要做的事情才是。
“兄长,明日你便先回居巢县,我留下来保护百姓们收割麦子。你不要拒绝,一则你的伤势必须要回去就医静养,还有许多受伤的人也需要回去治疗休养。二则,县城也需要人坐镇。所以,你必须回去。我在此停留数日,待此处麦田收割完毕便回去。就这么定了。”李徽道。
周澈听李徽这般说,只得点头应诺。两人坐在夜空下闲谈喝茶,直到深夜时分才回屋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