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那么...”
良久过后,路易十五才疲惫地看向群臣,仿佛刚才处理的那一切就已经让国王陛下身心俱疲了,现在的他只是在强撑着而已:
“舍此之外,我还有一件事要与诸位商讨...”
群臣们皆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国王陛下说出的每一个字词。
路易十五苦笑了一声,如眩晕一般闭上眼,似乎仍在酝酿口中的话语。
“咳!咳!”
在又一串令人揪心的咳嗽之后,路易十五才虚弱地看向大臣们,脸上挂着强撑起来的苦涩笑容,缓缓说道:
“想必各位都已经看出来了,你们的国王...正在遭受终日不休的折磨,包括此刻...咳!”
“陛下...”
前排的大臣与公爵们皆是于心不忍地看向国王,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他们的脸上皆是一片担忧之色。
“不用同情怜悯我,先生们,我知道,这是天主降下的责罚,而终有一日,我也要降伏于上帝。”
尽管脸上挂着强撑的笑容,但国王陛下的语气却是忧郁而悲伤:
“但是在我回应上帝的呼唤之前,我必须得洗清在凡间的罪孽,请为我祈祷吧,先生们,我将用我余生的时间来侍奉上帝,期望在敲响钟声的那一天我能够以无罪之躯前往天国。”
大部分的与会者听罢都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有些目瞪口呆地看向御座之上的国王陛下。
行列中的劳伦斯则是微微皱眉,他知道路易十五嘴上说着要将余生用来侍奉上帝,但这恐怕只是一个用来掩盖他因病无法治国的一个借口而已。
这位国王陛下虽然不问国事,但五十六年的在位时光还是让他对政治有相当鞭辟入里的理解,在为王储殿下的继位奠基铺路之前,路易十五绝对不可能真的放下一切整天和主教神父们待在一起。
果然,御座上的国王陛下舔了下嘴唇,紧接着说道:
“但与此同时,我并不会忘却我所肩负的另一项神圣义务——我所统御着的二千二百万法兰西臣民们,倘若我抛下他们去独奉上帝,这无疑是自私的,因此...”
在众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路易十五沉声说道:
“我决定任命一位摄政,替我代理国事。”
随着国王陛下的话音落下,整间御座厅内再次陷入了一阵死寂。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国王陛下特意召开此次御前会议的目的就是为了宣布这个重磅消息。
自从路易十五在1740年撤销了首相职位,将专制权力牢牢把握在手中之后,他便始终效仿着先国王路易十四不断加强中央集权与王室权力。
几乎没有人能预料到,国王陛下会在他执政的最后数年里一反常态地将权力分享给那位尚未任命的摄政,即使是国王陛下最亲近的近侍对此也毫不知情,因为这是路易十五在某个痛不欲生的夜里独自做出的决定。
而在理解了国王的话语之后,前排的大臣和公爵们瞬间紧绷了起来,艾吉永公爵额头更是紧张地滴下了冷汗。
到底是谁?究竟是谁能够得到国王陛下的青睐,得到王室的专制权力加身?
那个人会不会就是自己?
前排的实权大臣和强势公爵们立刻在脑海中回忆着与国王陛下来往的点点滴滴,如自欺欺人一般搜寻着国王陛下一定会任命自己的证据。
这也不由得公爵和大臣们如此激动,毕竟被任命摄政意味着国王的信任和无上的权力,一般的贵族穷其一生也只能得到其中的一项,而摄政公的职位却是可以让人兼收二者,平步青云地登上法兰西权力的巅峰。
就连冷静睿智的莫普大法官此时也抑制不住眼中的火热,兴奋地扭过头来和劳伦斯对视了一眼:
“波拿巴阁下...!”
作为王室亲信的莫普侯爵自然而然地认为,自己应该当之无愧地位列在国王陛下心中那份名单的前列。
然而,劳伦斯只是轻轻摇了下头,毫不留情地给莫普大法官浇了盆冷水。
他已经有九成把握能够确定,路易十五此次任命摄政,分享权力的目的是什么:
那就是国王陛下始终都在做的事情——制衡。
黎塞留派系与舒瓦瑟尔派系的斗争在经历了十余年的白热化对抗之中,双方的势力在大体上几乎是保持持平的,哪一方都不能有把握彻底击溃对方。
而造成这种僵持局面的原因,除了黎塞留公爵和舒瓦瑟尔公爵本就底蕴深厚之外,最重要的因素还是路易十五的制衡操控。
他需要舒瓦瑟尔公爵的才能和势力来帮助他治理法兰西——在舒瓦瑟尔公爵的治理改革下,法兰西陆军在七年战争中表现出来的贪腐无能、孱弱无力的现状已经大有好转,海军的军舰数量也有大幅增加。
而在外交上,与奥地利联姻联盟,加强与西班牙关系,维护与奥斯曼帝国的传统盟友,干涉俄土战争,和平收回洛林,这些也都是舒瓦瑟尔公爵切切实实的功绩。
但是,尽管舒瓦瑟尔公爵正在领导着法兰西王国向上前进,但路易十五仍然对这位刚愎自用、高傲专横的公爵充满了忌惮。
尤其是当舒瓦瑟尔的势力已经能够威胁王权、恐吓国王之后,路易十五更是不可能放任他在政府和军队中培植亲信、栽培势力了。
为此,维持黎塞留派系与舒瓦瑟尔派系的分庭抗礼对路易十五来说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例如在一年前,当黎塞留公爵越界地袭击了科西嘉大使馆之后,路易十五愤怒地将其软禁起来,但相对应的,国王也立刻将舒瓦瑟尔公爵暗地里放逐到了第戎,这便是为了维持双方的势力均衡。
包括命令雅克·菲利普中将前往洛林地区担任总督,除了因为菲利普中将是奥地利出身,了解当地风俗语言以外,也是路易十五希望能够将舒瓦瑟尔公爵派系的二号人物也赶出巴黎,减轻黎塞留派系的压力。
只不过,尽管路易十五始终在为制衡进行着努力,这份均衡还是在前天的那场暴乱中被彻底打破了。
失去杜巴利夫人,这让本就陷入劣势中的黎塞留派系彻底沦为了被动,这期间还有艾吉永公爵干扰慈善拍卖会这种使整个派系威望大失的插曲。
而路易十五也不可能永远以司法环境调查的名义把舒瓦瑟尔公爵牵制在第戎,当预定在暮春的科西嘉王冠加冕仪式举行时,碍于身份和礼法,路易十五就不得不将作为首席大臣兼陆军大臣的舒瓦瑟尔公爵召回凡尔赛来。
当舒瓦瑟尔公爵回归巴黎和凡尔赛之后,这位权势滔天的公爵势必会对脆弱不堪的黎塞留派系进行清洗,而路易十五是绝对不希望看见舒瓦瑟尔公爵一人执掌整个政府的。
前天夜里,当国王陛下得知了杜巴利夫人死讯,在一阵短暂的儿女情长的回忆和怅然之后,路易十五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继续将希望寄托于黎塞留公爵已经不现实了——舒瓦瑟尔公爵几个月后就会回到巴黎,路易十五不想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花费大代价去提拔黎塞留派系的核心成员们。
毕竟黎塞留公爵被软禁至今也才一年不到,相比于他派人袭击科西嘉大使馆的罪行来说,路易十五不可能如此快地就将其释放;艾吉永公爵也才因为拍卖会的事情而得罪了王储,并且在公众中声名狼藉,路易十五同样不想在短时间内给予其擢升。
并且更加令国王陛下感到担忧的是,他很清楚自己的时间没有那么多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路易十五也知道自己的身体会愈发脆弱,精神会愈发衰弱,届时,当自己神志不清的那一天来临时,路易十五知道自己即使掌握着国王的权力也无法压制住舒瓦瑟尔公爵了。
因此,前天夜里,路易十五坚定地做出了这个决定——趁自己尚有余力之时,寻求一位值得信赖的摄政,使其借用王室权力来压制住舒瓦瑟尔公爵,重新在宫廷内外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
至于这个摄政的人选,路易十五第一时间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路易王储。
当然,这个人选也是在第一时间被国王陛下抛出脑外的。
王储殿下还太过稚嫩了,他不可能与舒瓦瑟尔公爵抗衡,甚至于王储殿下十分信赖舒瓦瑟尔公爵,将其当作了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大概率都不会意识到自己将在无声无息之间被操纵架空。
至于剩下的人选,也就只有在那些公爵们中间仔细遴选了。
“也就是说...”
迅速地分析完这一切之后,劳伦斯冷静地看着路易十五,心中呢喃道:
“这个人必须能够服众,毕竟突然之间被提拔到了摄政公的高位;他还必须有能力,政治上要在黎塞留与舒瓦瑟尔之间做到压制与制衡,国事上还要保证法兰西的长治久安;最关键的是,他还不能有野心,国王不可能自己提拔出第二个舒瓦瑟尔公爵来,结合这三点来看...难怪那位公爵会特意赶来巴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