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两位副官的劝说,劳伦斯仍是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二位,从军事战略的角度而言,你们的计划是能够拿到满分的。但是,从政治的角度来看,这套方案是我所不能接受的。”
塞律里埃少校与崔法利少校怔了一下,作为天生的军人,他们确实不理解劳伦斯口中的政治角度。
看着两人茫然的神色,劳伦斯也没有解释太多,只是一边自顾自地在地图上做着标记,一边简明扼要地解释道:
“这场战争...表面上是一场中央政府与地方强权的内战,但实际上,这是一场针对整个地主阶级的阶级战争。”
“阶级战争...”
崔法利少校与塞律里埃少校又是一愣,不禁在口中重复着这个词语,似乎还不完全理解它的含义。
“既然是阶级战争,那我们就必须清楚,我们的敌人到底是谁,我们该团结的力量到底是什么。”
劳伦斯说着,攥紧手中的鹅毛笔,在地图上的那片中间区域最后画下一个大大的叉。
尽管塞律里埃少校仍是有些懵懂,但他很快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连忙问道:
“等等,波拿巴阁下,您所说的可以团结的力量是指...?”
还不等劳伦斯开口回答,一名传令兵忽然一路小跑进指挥所。
在例行朝着三位长官行礼之后,他朗声通报道:
“报告总督大人,财政部的科杰罗部长带着他的下属抵达了营地,现正在外面等候。”
崔法利少校听罢小有皱眉,低声滴咕着:“财政部的人?他们跑到军营来做什么...”
身为一名军人,崔法利少校对那些文官本身就有一种天生的抵触与不信任,再加上他曾经是国防军的军需官,和财政部也打过不少交道,于是更加觉得这群贪婪的官僚很是不讨喜。
听到传令兵的消息,劳伦斯才从地图桌前直起身子,将鹅毛笔插回墨水瓶中,随后挥手示意那名士兵将科杰罗先生带进来。
很快,财政部部长科杰罗先生就在传令兵的引领下来到指挥所里面。
他微微弓着腰,显得有些畏缩和拘束,似乎在这些荷枪实弹的士兵和军人面前很受拘束。
直到走进指挥所看见劳伦斯之后,他才稍微松了一口气,有些生硬地抬手同三人打了招呼。
“你来了,科杰罗先生。”劳伦斯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木椅示意科杰罗先生坐下,随后看着他问道:
“事情办得如何了?”
听着总督大人的询问,科杰罗先生不敢怠慢,屁股刚挨着椅子就连忙站起身来,利落地应答道:
“全部按照您的吩咐,我已经亲自遴选了一批可靠且优秀的财政部官吏,他们也都收拾好了行装,随时可以跟着军队一同出发。”
崔法利少校听罢很是疑惑地看着劳伦斯,不禁插话道:
“财政部的官僚也要跟着军队一同南下?波拿巴大人,这是要...?”
毕竟在崔法利少校看来,自己是要率军去讨伐叛军的,这些财政部的官僚们跟在军营里完全就是一群累赘。
倒是塞律里埃少校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科杰罗先生,似乎还在回味方才劳伦斯的那一番话。
“正如我刚才说的,崔法利少校,这是一场阶级战争。”
劳伦斯并没有责怪崔法利少校的轻慢,而是耐心解释道:
“消灭战场上的敌人,需要的是暴力,需要的是火枪与短剑;但是消灭阶级上的敌人,我们却是可以少流点血了。”
“您是说...?”
“这些财政部的官吏将会在我们的控制区内丈量土地、普查人口,并最终确保那些用汗水劳作的农民是将他们的心血泼洒在自己的土地上,而不是化作那些世袭的吸血鬼口中的美酒与蜜饯。这才是这场战争的根本目的。”
铿锵有力的话语回荡在指挥室内,两位少校都止不住地陷入沉思之中,就连知晓并始终执行这项计划的科杰罗先生也不禁咽了口唾沫。
在科西嘉的大地上,不,哪怕是在全欧陆的大地上,迄今为止也没有任何一位统治者敢挺起胸膛说:
“我的子民们绝不会因脚下的土地而被束缚在田野之中”
在这封建时代的最后余晖中,贵族们仍旧是欧陆各国之中举足轻重的一股力量。
而只要这一阶层仍然存在,就代表着千千万万被他们用地契和租约踩在脚下的农奴们仍在苟活着。
现在,指挥所里的几人都清楚地明白了,波拿巴总督是要将那顶无形但却束缚了科西嘉农民们数百数千年的枷锁给彻底粉碎了。
崔法利少校只觉得自己身中有汩汩热流涌动,好似满腔的热血都在沸腾一般。
出身乡野的他即使是进入军队几十年了,也仍然忘却不了早年在田间劳作时的感受:
“所有劳动的人就像是一具具瘦骨嶙峋的行尸走肉一般,而不劳动人的却个个挺着大肚子吃的油光满面。”
这样的景象从今以后就不会在科西嘉的土地上出现了吗?
崔法利少校不知道。
但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将全部的信念寄托在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寄托在劳伦斯·波拿巴这位创造了无数奇迹的总督大人身上。
“那么,如果没有异议的话...”
劳伦斯扫视一周众人的表情,指着地图上的标记下令道:
“通告全军,即刻向普罗普里亚诺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