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自己终究会成为下一任天道,沿时空长河逆流而上,稍稍洞悉一下万事万物因果起源,或许也算不上忤逆?
屠真鹿一路向上走去,最终来到白光以前。
白光以后,雪白发丝垂泄的蟒袍男子心有所感,缓缓抬眸。
左目日月星辰流转,右目地上生灵生息。
“你!怎么会是你!你明明已经被我送回过去了!你应该……”
跻身至高境界以后,屠真鹿多年不曾有心境变化,却在目睹万事万物起源尽头的景象后,失心疯癫狂叫喊起来,双目血红,道心破碎。
这一刻,他自高高在上的天道显化,沦为一丝不挂的丈夫国遗民。
一截青枝上的蟒袍男子,俨然抬起一张清修白净的脸庞,白发渲染下,他的面色愈显苍白。
可在屠真鹿看来,这张脸他太熟悉了!分明就是长大后的陆启蛰!
明明那个少年已经被他送回天灾降临不久前的过去,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等待时光长河流淌,少年自然会死于天灾之中。
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他苦苦追求的大道尽头?
“我应该已经死了?”蟒袍男子,或者说长大后的陆启蛰,轻笑着接过屠真鹿的话,眨眨眼睛,满脸天真地说道。
“自始至终我都在这里,我在,众生便在。”
言罢,一念之间,屠真鹿苦苦修来的一丝“天道”,被蟒袍男子轻而易举地抹除了去,成为身下那一汪泉眼的水滴之一。
他再一抹眉心,金光璀璨,完整的失落夷野之王王座去往陆启蛰所在的时空。
“倘若不是我的算计中,需得有人将过去的我带回天灾降临以前,单是天道意志的溢出足以将你碾压至死,遑论炼化为己用?给你闻个味儿知足不就好了?非要觊觎天道,竟然敢主动寻思。”
蟒袍男子轻飘飘叹了口气,“到底是人心。”
屠真鹿跪倒在地,冷汗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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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楼兰雪领域不攻自破,海外诸国遗民无一例外落到陆王妃的草堂阶下。
海外诸国遗民实力名列前甲者之中,李不才与真厌双双昏死过去。
其余人或多或少受到屠真鹿几手蛮不讲理的天道威压影响,放眼望去气象萎靡,哪儿还有半点先前法相天地齐聚的气象?
“陆王妃!屠真鹿要站在天道一边,屠戮生灵以证道自身,快去杀了他救回小殿下!”三身国遗民用尽力气,喊罢便力竭倒地。
草堂前树桩上,陆王妃一身素色长裙,单手托着下巴,瞥过一眼,百般聊赖磕着瓜子儿,轻飘飘说了一句。
“不就是走一遭时空长河、玩一玩儿因果大道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等着吧,一会儿就回来了。”
她望向角落一处,多言道:“别去,这不是你能掺和的事情,会死。”
殷怜娇躯一僵,戛然而止。
白皙手掌紧紧握住一块玉佩,玉佩上写有《三月观雪》的诗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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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段时空长河中,白民国内殷华水畔。
殷花为白民国国内特有,春开夏落白花,秋开冬落红花,一年两度开花,花色随季而不同,终年无果,幽香不绝。
三月春,水畔殷花白雪。
鹤唳亭内,尚且年幼的少女被父亲关押在此,不作罢一首咏花诗,便不得出门游玩。
惹得少女愁眉苦脸,拿来几本《谪仙飘摇思》、《拾遗史》垫在椅子上,方才勉勉强强够得上书案,又是研墨又是咬笔头,涂涂画画了一地的纸张,硬是写不出一个像样的句子。
“我不想写,我不想写……父王杀了殷怜吧……”少女殷怜捂着小脑袋,摇摇晃晃,希望能摇出点东西来。
一个脑袋悄悄探出来,压低了声音:“你怎么又被关起来了?”
“我去摘月楼弹琴,父王就把我关起来了,说写不出一首咏花诗词,几日后的殷花会我也别想了,虽然说摘月楼是各位修士的清修之地不能吵闹啦,但是景色那么好,连个声儿都没有……”
少女殷怜戛然而止,猛地抬头,瞪大双眼。
“小陆!你怎么来……”
亭子外的少年轻车熟路翻进来,一把捂住少女殷怜的嘴巴,着急忙慌地往四周张望:“嘘!嘘!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在,不然我也得被关起来。”
少女殷怜乖巧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手指书案上的白纸黑墨毛毫镇纸。
“小陆,你最好啦。”少女殷怜巧笑嫣兮,扯着少年的衣角,嘴角梨窝漾。
“今儿又是什么题材?”少年半推半就,坐在书案后边。
“咏花!”少女殷怜用力点头。
少年歪着脑袋想了想,落笔写就。
《三月观雪》
东君烛红满庭中,白花朱裙则秋冬。
还差了些什么,少女殷怜抢过笔杆,歪歪扭扭写了句“今只殷花俱白首,岁岁与子飞殷红。”
殷树春夏为白花,秋冬为红花。
“你这个飞……”
“走啦,和我去玩!”少女殷怜可不管,抓起少年的手往外跑。
清水小蜻采涟漪,倒影重重又重重。
草露挂珠,倒映韶华,白花飞零落。
少年少女皆白首,如百秋往矣。
三月岂有雪可观?不过白花蝶舞似霜雪。
飞殷红,红殷飞。身在春夏却念岁岁秋冬。
记忆念头,潮水般涌入脑海。
原来他来到这里,有好些年了。
成为白民国大宗门的嫡传弟子,少女殷怜的青梅竹马,不可多得的修道天才……尽管他其实并不属于这段时间。
对于周遭发生的人与事,他是将来人。
“我在,大家就都不会死,对么?”陆启蛰置身一片雪白,低头端详手掌。
片片殷花坠入掌心,似是散落的遗民纷逃,寻求王的庇护。
“小陆,快跟上来!”
少女殷怜远远招手,春暖日晖,悉数入了清水眸中,何物可换?
陆启蛰却是咬着嘴唇,好像得到了某个答案,发狠似的手掌重重一握。
未能握住掌心的殷花,反而握住一柄竹青横刀刀柄,刀身如洗,遍映春白。
金光降临,完整的失落夷野之王王座暂且为他所用。
“轰!”
遥远天际,响起震耳欲聋的破碎声。
大地开裂震颤,殷花无一不落地,霎时徒留千百孤枝,花落即枯。
少年抬起头,天空裂开一道触目惊心的口子,无数天火从天而降,碧洗长空染成猩红一片,三十六家海外诸国顷刻间满目疮痍。
白民国引以为傲的紫气大屏障在天灾面前,原来不过纸糊一般。
他还看到市井当中,有位妇女被房梁压着,火势蔓延,身形娇弱的女儿满脸泪水,想要将母亲拉出来。
“快跑啊,这样你也会死的。”陆启蛰喃喃道。
可自语自有自闻。
妇女一把粗暴推开女儿,让她直接跑,千万千万别回头。
爹会保佑你的。
女儿跌跌撞撞的往外跑去,刚出了街口,巨大阴影笼罩下来。
“不!”妇女撕心裂肺的叫喊,丝毫无用。
一家人就这么被天灾大火吞噬。
远远不止一家。
“失落夷野之王在此,敢问天道可惧我否?”
稚嫩嗓音,唤起那亘古而来的名号,陆启蛰早已泪流满面,执刀纵身去往天阙处。
王孤身前去,千山万水朝后流淌。
当他抵达天阙之时,三十六家海外诸国遗民都在其身后,得有幼王庇护。
三教祖师早在此地。
“君子当如此。”儒士轻笑。
“阿弥陀佛。”
“贫道修道多年,愿与天道争。”
少年拔刀,四人并立,屹立天地交接处,身后万千生灵。
在少年头顶,隐约王冠落下,流光溢彩。
三教祖师联手以身化大道,于是海内有绝地天通大屏障生成,庇佑生灵不受天灾。
海外神树拔地而起,悉数倾倒,将海外诸国与海内十四洲相连。
三十六家海外诸国最后遗民以神树跨越汪洋,抵达海内。
三教祖师一一消散,最后只留下失落夷野之王苦苦支撑神树通道。
最后一位遗民进入绝地天通大屏障后,遍体鳞伤的少年如释重负,长出一气。
最后闭眼之际,他看到了一副桃花灿烂的光景。
“是桃花源!”
“在此安家便好。”
“终于……”
人物百像,一眼观尽。
年轻书生李不才与真厌相互斗嘴,谁也不服谁。
孙素怀抱糨糊中的孙长大,许是花香沁人心,一路不安啼哭过来的孙长大不再哭泣,瞪大眼睛打量起陌生的新家园。
少女殷怜握着刻有《三月观雪》字迹的玉佩,眼圈通红,弱柳扶风。
原来大家……是这样来到桃源谷的……少年闭上眼睛,意识涣散,整个人逐渐堕入无边黑暗。
沉沦于未知的时空长河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