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琅缓缓抬头看向周厌,听见轻缓的声音说着:“于琅,有条不紊的生活自然是难能可贵的奢侈,混乱和喧闹固然必不可少的突如其来,人们有时去追寻安居乐业,有时却又觉得一成不变简直是一种痛苦的煎熬,可是很多时候,这样的选择根本不是取决于自己,所以我觉得还能去做出判断和选择的你,比起这世间的许多都已经更好了,什么羡慕?难道我应该说我嫉妒你?”
周厌哈哈大笑,笑得弯了腰,于琅怔怔看着他,不知不觉也咧开了嘴角,然后他们就看着对方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笑声肆无忌惮地在武馆的小院和所有屋子里跌来撞去,似乎想要惊动那些偏安一隅的影子和胡乱飞舞的尘埃,直让世间一切都来听见他们仍旧可以放肆的笑容。
最后,于琅也站起身,然后看着远方青潋山的方向,轻声说道:“该回去送他们最后一程了。”周厌点点头,仰起头将壶中的酒一饮而尽。
于琅突然问道:“所以,她最后和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
周厌视线落在远处,似乎想要穿透夜幕和时光的痕迹,去将所有的过往都牢牢纂刻在心底,他缓缓说道:“所有人都要有一个归去的地方,也许是一座足以安憩的小院,又也许只是因为一个等待的人,可以放下一切的负担和思绪,也可以卸下坚硬的甲壳和与世间作对的严防死守,就那样一无所有,只是站在了那个归去的所在,就可以挣脱纷繁,也可以了无牵挂。有人称之为家,有人称之为故乡,有人称之为死亡,也有人,称之为活着。”
于琅低声呢喃:“真了不起。”说出这番言语的那个人真了不起,这句直抵人心的话语真了不起,所有值得感恩以及所有值得追悔的过往也都了不起,所有离去的人以及所有等待的人也真了不起。
最后,活着,真了不起。
竹林里,簌簌的风声如泣如诉,又好像其实只是一如既往地随风摇曳,无喜也无悲,竹屋屋檐下走出几个身影,他们静静地等待着。
在那块独自屹立竹林深处的巨石下,摆放着几块石碑,雕琢了几个名字,还有一块石碑上空空荡荡的,不知是仍旧不愿意告别的人还在希冀着他的归来,又或者是觉得离去的他,应该也与那个他牵挂一生的先生一样,就这样干干净净地远去便是最好。
扶音站在最前方,鱼姬站在她的身后,徐从稚、程鲤、于琅和周厌紧随其后,他们无声无息地站在原地,然后弯腰拱手,在纷飞的落叶下,在喧嚣的风声里,在所有不甘的离别和所有追忆的曾经中,与离去的人道别,他们要去奔赴他们的远方,然后希望再回到此处的他们,能够再无缺憾,也再无离别。
鱼姬回了醉春楼,如今汪洋上风云席卷,既然醉春楼已经选择了入局,那么作为楼主的鱼姬,也不可能继续那样将所有的一切都扔给她依旧不愿意喊一声师兄的麟书。当年少竹留在各大海域和各大岛屿上的醉春楼势力已经几乎收拢一处,鱼姬不会就这样看着少竹曾经的心血再次消散一空,所以在将来的那番风起云涌中,醉春楼和鱼姬的身影,将会万众瞩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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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厌也回了苍南城,虽然辞了港口帮工的活计,武馆也因为那些流转的传闻而再无开启的可能,可是他也没有真的就去云冉商队里当什么帐房先生。
他开始跟着一个师傅学习酿酒,准备以后等云冉将日渐壮大的商铺开到其他城池中去了,就离开苍南城去一个没有能够一眼认出他的地方开一间酒馆,隐姓埋名也好甘于平凡也罢,他决定活下去,哪怕幸福总是那样让人觉着遥不可及,可是他也要拼尽全力地去与这个世间对抗,用他残破的躯壳,也用他仍旧灼热燃烧的魂魄。
于琅离开了奇星岛,跨越了战火逐渐蔓延的旭离海域和玉乾海域,前往那座汪洋中心的光明岛,他要回家去,也终于要在他所选择道路走出那一步,然后一往无前,哪怕犹豫哪怕困顿,也绝不会后悔放弃。
于琅腰间依旧悬挂长剑,哪怕他失去了持剑的手,可是体内汹涌澎湃的真气依旧喧嚣争吵,他又如何真的放下所有?
徐从稚和程鲤与扶音、卿乐和君策一同乘上了醉春楼准备好的帆船,根据精心择选出的航线去往玄坎海域林山岛,随行的还有华朝和李墨阩。
虽然只是在奇星岛上停留了短短半月的时间,可是整座汪洋已经硝烟四起,不知从何而来的魔军势如破竹,更多暗藏野心的枭雄借势崛起,海上的风波注定将要更加的跌宕起伏。
穿越旭离海域的航路还算安稳,毕竟已经百废待兴的奇星岛还是有些一呼百应的威势,想要抵抗其他海域的侵袭和魔军的突破还在还算是得心应手,只是将来随着战事更加杂乱,恐怕再想要铸造这样万众一心的防线就是奢望了。
所以已经几乎就要将整座圣坤海域吞入腹中的那位新任金藤皇帝,也不知如今该说他野心勃勃还是深谋远虑。不过哪怕旭离海域也掀起了战火,即便没有像圣坤海域那样一统海域,奇星岛依旧有着独善其身的自信,那位年轻的奇星皇帝也一定不会甘心置身事外。
踏入玄坎海域以后,从瀚兑海域蔓延而来的战火就要更加的肆无忌惮,玄坎海域中许多名不见经传的岛屿已经有些支撑不住,想来在民心散乱和王朝崩塌之后,就要在魔军的铁蹄下彻底变作了荒蛮和废墟。
帆船绕过了那些可能会有魔军出没的航路,在醉春楼精选的路线下,有惊无险地避开了许多席卷的战事,远远地,站在甲板上便能够看见那些喧腾在岛屿高空的狼烟,似乎还有宛若海浪的凄惨哀嚎传入耳中。
帆船摇摇晃晃地躲开了混乱,也穿过了变幻莫测的海上风云,眼前翻涌的海浪多出了几分熟悉模样。
徐从稚站在船头看去,眯起眼睛便能够看见那座熟悉的岛屿的轮廓,虽然只是许多年前曾站在远处瞧见全貌一眼,可是无数描绘在记忆和梦境中的林山岛还是让徐从稚如何都忘不掉。
程鲤缓缓走到了徐从稚身边,轻声道:“到了。”徐从稚点点头,然后掌心握住了刀柄。
华朝站在船舷附近,眺望着远处渐渐露出清晰模样的林山岛,华朝没有去看那些遮掩了所有视线的莽莽山林,也没有去猜测那座传说里宛如卧龙的蜿蜒山脉究竟在何处,他只是望着岛屿的高处,似乎看到了一道从天而降的光柱,就像是神潭之上的那道神赐,那是道路,也是呼唤。
呼唤着世界和时光,去往云雾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