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穗涨红了脸看着顾枝吼道:“你闭嘴!简先生平日里帮了大家那么多忙,谁家里头有些急事不是来找简先生帮忙的?简先生从来没有二话更不会要什么报酬谢礼!简先生是治学修身的读书人,那些在学塾里读书的孩子每一个都成长得好好的,平常谁不说简先生教导有方!”
顾枝随意打断了章穗的话语,冷冷道:“你也说了,那是以前,现在的简随杏呢?一个即便已经死了人们却恨不得生啖其肉的坏种,为了一己私欲就可以害死整个小镇的人,现在谁都只会认为他简随杏平日里是人面兽心道貌岸然,走过学塾谁不吐几口唾沫?”傅庆安坐在顾枝身边,眼神平静看着此时有些陌生的顾枝。
章穗一把扔出手里沾染鲜血的碎片,顾枝随便挥袖便都轻飘飘落在身前,章穗气得浑身打颤,沙哑着声音嘶吼道:“胡说八道!大家才不会这样呢,简先生,简先生他……”
顾枝终于看向章穗,他眼神淡漠直视着双眼血红的孩子,冷笑道:“你自己摸着你身上那些被街上同龄人打砸出来的伤口,再看一看学塾小院外那些已经家破人亡的小镇百姓,你问问你自己你信吗?简随杏是什么样的人?他是把你捡回家的先生,他说修身治学传道授业的教书先生,他是小镇里所有人仰慕敬佩的读书人,可是他做了什么?”
顾枝突然间变得怒不可遏,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毫无涟漪波动,他站起身指着杂乱不堪的学塾小院,盯着倔强仰起头和自己对视的章穗,压抑着声音说道:“简随杏辜负了小镇百姓的信任和倾佩,他在仙石井里投毒,他杀了小镇里那些见了面都会与他笑着寒暄的百姓,他害得小镇里家家户户皆缟素,你告诉我,你告诉小镇里的百姓,简随杏是什么人?”
章穗恶狠狠直视着顾枝的双眼,眼泪已经抑制不住地流淌而下,他咬着牙说道:“简先生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他不是这样的人。”
顾枝挥挥手直接打断了孩子已经语无伦次的话语,冷漠道:“简随杏有难言之隐?是,他身为魔教少主没能和宗门共存亡反而逃到这么一个僻静地方龟缩起来,他为了夺回权势和那个什么狗屁宗门的地位,他可以罔顾小镇里这么多人的性命,当年他也可以仗着魔教少主的身份为所欲为,这就是他的难言之隐?那小镇里的百姓呢?大家没有什么难言之隐吗?谁想要自己的父母亲人沦为别人操控下的行尸走肉,最后还要跟着殉葬?”
章穗咽了口唾沫,已经说不话来的孩子依旧死死攥着拳头,任由鲜血浸润十指,他依旧倔强地看着顾枝,却已经视线模糊,顾枝上前一步掌刀劈开孩子的后脑勺,章穗随即闭上眼睛瘫软在地,顾枝一只手扶着孩子将他带回了还完好无损的书房,轻轻放在木板床上关上门走到屋檐下,重新坐下拿着酒葫芦沉默不语。
傅庆安轻声说道:“如此心境和情绪的起伏,这个孩子若是熬不过去这道坎恐怕以后就要废了。”顾枝怔怔望着远处,小镇里依旧忙忙碌碌嘈杂四起,百姓们忙着处理家中的后事,惊魂未定的商贾过路人躲在客栈里不敢随意外出。
顾枝呼出一口气说道:“他从昨晚眼睁睁看着简随杏死在眼前,尸体又被小镇百姓丢弃在荒漠之后,就一直不停地去往仙石井汲水,一趟又一趟全不停歇,哪怕沿路有那么多平日里会与他嬉笑打闹的同龄人对他拳打脚踢,哪怕有那么多撕心裂肺的百姓会对他辱骂仇怨,他还是一次次走出小院走上那条路,他不是身上不痛也不是听不见那些话语,哪怕其实此事跟他毫无关系,可是他却想要一人代替他的简先生担起这些罪责,对他来说最难熬的是心里的那个简先生和此时人人喊打的那个简随杏,好像根本就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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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庆安叹息一声说道:“真不知道是该说这孩子从小没了父母便早早懂事成熟还是简随杏平日里教导有方,这么小年纪的孩子就有这份心性,换成另外一个人要么在昨晚就已经疯了,要么此时也已经自己一头撞死,或是想明白便和小镇百姓一起痛骂那个恶魔简随杏,却总不至于像此时这般难熬。”
顾枝收回视线,摩挲着手里的酒葫芦,低声道:“所以他希望他能熬过去,无论是为了他心里的简先生,还是小镇里的百姓,或是他自己,只要活下去,一切就都还有去处和来处。”顾枝转头看了一眼书房紧闭屋门,就像看着那栋翠绿的竹屋。
在许多年前有一个才华横溢德高望重的神医,为了小时候的那份情谊也为了他自己心中的选择,毅然决然来到早已支离破碎的奇星岛,在混乱之中凭着那一身单薄身躯为一个孩子撑起一片天,带着孩子来到尚且安稳的山林中,他亲手搭建起一座遮挡风雨的竹屋,他牵着茫然懵懂的孩子的手,去看山河万里也去看人间烟火,他教孩子读书写字,教孩子知礼学理,他早早白了头发,任劳任怨将孩子好好养大,后来还多了一个小女孩,他依旧那样自在安然,一切都有条不紊,两个孩子都成长的很好很好。
许多年以后已经长大的孩子来到一座学塾小院,他看见深藏不露的教书先生与一个和当年的孩子差不多岁数的男孩一起相依为命,他本以为他们也会与当年的孩子和先生一样,慢慢地一起长大,可是最终那个教书先生却转眼就成了十恶不赦的恶魔,一切的幻想都被撕扯干净。
所以昨晚的顾枝其实没有留手,甚至他很想亲手一拳打烂那个简随杏的身躯,就好像砸碎一个胆敢玷污少年心中那片净土的杂碎,可是他看见那个孩子跑出书房的撕心裂肺,他看见那个人在自己手下的毫无悔意,他突然就疲惫不堪,因为过了这么多年顾枝还是觉得,原来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能够像当年的先生一样,只身化山海,为身后的孩子遮风挡雨,指引前行的方向。
傅庆安看着顾枝的侧脸,轻声问道:“你想试着帮章穗度过这道坎?”
顾枝摇摇头:“这道坎会永远留在章穗的心中,哪怕此后他已经真正认为简随杏的所作所为是错的,哪怕今后那些小镇百姓不再无妄指责他,可是不管过了多少年,他都永远忘不了今时今日还有曾经与简随杏走过的路途,所以现在的他只能找到一个方法绕过这道心坎,只有如此才能活下去。”
傅庆安点点头,仰头天幕,日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