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春寒料峭故人来(一)(2 / 2)

地藏太平刀 星舟子曰 2552 字 1个月前

少年仰起头将壶中酒一饮而尽,他笑望着石碑,轻声说道:“这酒你也别喝太多了,你看看,旁边都堆了这么多酒坛子了,一看就是顾枝那个酒鬼瞒着扶音带过来的,娘亲说了,酒喝多了不好,伤身体的。”

少年说着说着,声音轻轻颤抖,他的眼角温热一片,他站起身弯下腰将手中空荡荡的酒壶放在石碑一旁,他抽了抽鼻子,像是一个受了委屈跑回家的孩子,瘪着嘴,说道:“行啦,话都说得差不多了,等我这趟江湖走完,再回来跟你唠唠啊。走了。”

少年转身,挥挥手慢慢走远,泪水流淌而下。

“再见,爹。”

夜里的山林静悄悄的,风也温柔。

青潋山绵延蜿蜒,有一处山崖矗立在汪洋之上,月光下波涛万丈,海水拍打着山崖,低缓深沉,山风和海风混在一处,猎猎作响,老者背负双手站在山崖边缘,闭着双眼,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身后,昏暗的山林深处,有一个带着斗笠的身影缓缓走出,看了看老者的背影,慢慢走近。

少年站在老者身边,没有说话,老者却睁开双眼率先开口:“要走了?”少年点点头,说道:“和顾枝学了刀法,总得出去走走,而且,也该回去了。”

老者点点头,然后转身看着少年,沉声道:“你应该和顾枝一起,喊我三叔。”少年也看向了老者的双眼,皱了皱眉。

老者重新看向远处汪洋,接着说道:“当年的我,虽然知道了你的存在,也知道你的身世,可是那个时候我还有些事情没有放下,所以只能拜托你师父护你周全,这十年,过的不容易吧?”

少年没有作答,他还记得十年前,眼前这个还未如此衰老的男人远远地见了自己一面,说了句“好好活着”就消失不见,后来自己问过师父,却没有得到答案。

老者轻轻咳嗽一声,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是怨顾筠的,不管当年的事情有多少的隐情和无可奈何,你和你娘的那些年都过得并不好,即便顾筠对此一无所知,可遗憾就是遗憾,说不得也放不下。”

少年伸手握住腰间的绿竹刀鞘,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问道:“师父虽然未曾言明,可师父是认识他的,对吗?”老者点点头,披散的灰色长发在夜风中凌乱飘荡,少年敏锐地察觉到老者沧桑的面容神色间有回忆纂刻下的深深痕迹。

老者缓缓说道:“我们和你师父认识有数十年了,当年顾筠曾救过他几次,算是欠下了不大不小的人情吧,所以顾筠离开承源岛之前,特意嘱托了那时已为一宗之主的你师父对宋漓多加照料,只是没想到宋家竟如此绝情,将你母亲和尚在襁褓中的你赶出来家门,等到后来你师父找到你们的时候一切还是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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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老者转头看向少年,眼神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亮,他接着说道:“说到底,真正欠你们母子的是我和大哥才对,如果当初我们跟着顾筠一起去往京城,如果我和大哥早点知道你的存在,也许后面的许多事情都不会发生,也不至于到了最后,只是阴阳相隔的结局。”老者面容坚毅,眼底有着蕴藏了许多年的悲切。

少年望着远方,不知为何看到那样的一双眼睛,他竟是不敢直视,似乎在那沧桑之中还潜藏着更加波涛汹涌的苦痛,少年轻声地问:“顾枝究竟是谁?他和顾筠到底是什么关系?”

老者嘴角露出笑意,似乎终于等到了有人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可是嘴角的笑意却那样悲伤苦痛。他转身看向密林深处的黑暗,汪洋在他身后波澜壮阔,他缓缓开口,语气低沉。

“这是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在四十年前的承源岛,距离繁华京城千里万里的玄鹤城外,有三个无家可归的可怜孩子混进乞丐之中闯进城去,凄风苦雨的深夜里互相依偎在石板桥洞下,他们在寒冷中瑟瑟发抖,他们躲在黑暗里,等待着天亮。

三个孩子最大的那一位总是最早醒来的一个,他会先走到溪边用冰冷的水浇在自己的头上,将自己从昏睡中彻底逼得清醒过来,然后摆出一个不知从哪学来的拙劣拳架子站在溪边一动不动,饿了一夜的肚子干瘪瘪的,可是孩子浑不在意,眼神坚定。

第二个醒来的是那个长得极为文弱秀气的孩子,他睁开眼坐起身,然后将自己身上盖着的破衣裳往身旁仍在熟睡的那个瘦小孩子身上拉了拉,随后站起身来到站着拳架的孩子身边,语气有些老气横秋的意味,他说道:“君洛,今天我们必须找到活干了,谢洵身子骨本来就弱,再这么饿下去会熬不住的。”

叫做君洛的孩子呼出一口气收起拳架,他双手扶着后腰说道:“码头的那群混蛋说不要小孩子,酒楼的掌柜又嫌我们太小太矮,要是实在没办法就只能去赌馆碰碰运气了。”文弱孩子皱着眉,说道:“赌馆那地方鱼龙混杂的,你们会受欺负的,我和你们一起去吧。”

君洛笑了起来,孩子稚嫩的脸上闪烁着灿烂的光芒,他说道:“顾筠,就你这小身板能帮上什么忙?还跟着我们睡桥洞就已经是胡闹了,你那医馆不是有个老头要收你做徒弟嘛,别犹豫,不然就真要饿死了。”

顾筠回过头看了一眼桥洞下仍在睡梦中的瘦小孩子,顾筠皱着细小的双眉,悠悠然叹了口气,君洛伸出手拍在顾筠肩上,大喊一声:“别担心,有我这位大侠在,是不会让你们受欺负的,你可别忘了,我是要成为天下第一的人!”

说完,君洛一拍顾筠的脑袋,骂了一句“傻瓜”,然后就做着鬼脸跑开去,顾筠涨红了脸喊道:“别打我的头,不然以后会长不高的。”孩子一边喊着一边追赶了上去,溪边石桥下,两个小小的身影互相追逐,还有一个孩子揉着眼睛慢悠悠地醒了过来。

冬日的阳光洒落,照着三个小小的影子。

“这是故事的开始。”

老者不知何时坐在了山崖边缘的草地上,挺直了脊背抱着双臂。

少年安安静静地坐在老者的身边,绿竹刀鞘放在弯曲膝盖上。

他们在暮春的最后一场雨落下之前,慢慢地将一个故事从开始说到了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