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甩出刀去,深深嵌入宋祁璋的耳边,尖利的啸鸣声刺破了宋祁璋的耳膜,突如其来的疼痛和震动彻底打碎了他的心神,宋祁璋无助地嘶吼着,混沌血红一片的双眼看着少年一步一步走到近前来,俯下身在他仍存有几分感知的耳边说道:“孽种也好,狗杂种也罢,现在我来杀你了,你害怕吗?”
宋祁璋模糊的知觉里记忆翻滚着,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风雨交加的寒冷深夜,那个扑倒在地的瘦弱身影和怀中啼哭的孩子,他记得自己居高临下地看着亲手抚养成人的唯一的女儿,眼里带着深深的嫌恶。
少年继续说着:“你还记得你当年说过什么吗?你说啊,像这种与路边野狗苟合,还生下了肮脏子嗣的女子与我宋家再无任何瓜葛,给我滚得远远地,若是污了我的眼,可就不只是逐出家门这样的宽恕了。”
宋祁璋感受到冰冷的刀刃从背后贯穿而过,缓缓地接近胸膛,在极致的绝望和痛苦中,他想起了当年那个柔弱身影眼中的决绝和毅然,也想起了那一夜消失在黑暗里的孤单背影,天空雷电交加,大地满溢水垢,可那女子只是带着自己的孩子离去,一如当年义无反顾离家而去追逐那个意气风发的人。
宋祁璋听到了一声沉闷的穿透声,血液从身前喷溅而出,生命的气息迅速流逝而去,他在死去的最后一刻似乎终于追忆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哇哇啼哭的女孩在怀里那样的美好。
少年看着彻底没了气息的宋祁璋,他默不作声地走到剩余的几个族老和宋家子弟身前,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似乎在确认什么,良久才干脆利落地削去他们的头颅,然后转身离去。少年将手中头颅都留在了祖宅之中,一把火焚烧一切。
少年走在宋家绵延宽广的宅院之中,背后是滔天的烈焰,他没有理会那些蜷曲在角落逃过一死的可怜仆从和孩子,只是头也不回地离去了,藏在汇聚而来指指点点的人群中消失无踪。
夜里的风吹过微微颤抖的双手,少年坐在城头喝着酒,有一个宽厚的手掌拍在了头上,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粗犷的声音,听说曾上过前线杀过几十人的黄匣子笑着骂道:“好你个臭小子,我说躲哪偷懒去了,都找不着人,原来是自己在这喝好酒啊。”
少年抬起头露出不好意思的腼腆笑容,应了一声:“黄大哥。”
黄匣子放下手中端着的两碗酒,坐在少年的身边,他沉默了一会终于还是开口说道:“你小子这两天怎么心神不定的,整天瞎琢磨什么呢。”少年低着头回道:“没什么。”
黄匣子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嘈杂的旌阳城,说道:“听说宋家被人屠了门,现在所有的禁军都在城里搜寻着凶手呢。要我说啊,还找什么凶手,那家伙把平日里就知道欺男霸女嚣张跋扈的宋家畜生都杀了个干净却留下了无辜的孩子和仆从,这该是江湖上为人称赞的英雄豪杰才对嘛。”
少年点点头算是回应,然后便又狠狠喝了口酒,黄匣子收回视线,他拿起酒碗一饮而尽,舒服地呼出一口气来才继续说道:“你打算这样什么都不说就离开吗?”少年转过头看着黄匣子,问道:“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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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匣子嘿嘿笑着:“我看了头儿桌上的信,听说你自己申请调到征讨南蛮的前线去了。”
少年嗯了一声,回道:“反正也不是大事,走了就是了,我可不想和兄弟们磨磨唧唧地搞得好像很舍不得似的。”
黄匣子又是一巴掌拍在少年的头上,少年无奈说道:“黄大哥,你再这么打下去我可真要成你们嘴里的小矮子了。”
黄匣子咂咂嘴,说道:“有什么事就跟兄弟们说,没有一顿酒解决不了的事情,不过既然你想要偷偷地走那我也不多说什么。”
说完,黄匣子举起剩下的一碗酒倒在少年的身上,淋得湿透,他说道:“若是打定主意不回来了,也至少来封信说一声,以后有不错的小娘子我们也不留给你了。”
少年被打湿的头发下双眼闪烁着,他笑着说:“好。”
黄匣子站起身,手掌搭着少年的头,他望向远方说道:“小子,好好活着。”
少年点点头,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转过头,夜里的旌阳城出奇地灯火通明,少年起身,将饮尽的酒壶轻轻放在墙根底下,然后转身离去。
第二日的清晨,黄匣子起的很早,他路过再无熟悉身影早早操练的门前,一路来到城墙之上,飞扬的尘沙中有少年消瘦身影混杂在军队中远去,黄匣子低低说了声:“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啊,别再连遮掩血腥味都不会了。”
黄匣子想起昨晚浓酒都几乎遮盖不住的浓重血腥味道,似乎终于知道少年为什么能靠大人物的关系当上都城的守卫。若昨夜喧嚣了整座皇城的那件事真是如自己想象的一样,那这样的本事到哪里得不到大人物的青睐啊。
黄匣子也不再想那些自己肯定琢磨不透的安排计划,比如为什么要躲在都城的守卫之中?为什么要远去前线?为什么要藏着自己的本事?黄匣子只是看着远方道一声珍重。
再次收到有关少年的讯息是在三个月之后,一封信件和少年的死讯一同传到了旌阳城的城墙上,黄霞子沉默不语地接过信,然后一字不落地看完,最后他的眼神落在末尾的落款处,那里方正字迹写着“顾生”二字。
顾生跟着大将军童岈的五万大军奔赴南蛮战场的前线,在一场死伤数万人的战役中消失了踪影,搜寻许久都再找不到痕迹,于是也就被列入了死亡的名单。由于没人知道顾生的籍贯来历,于是死讯就随着他留下来的信件送到了都城。
对于其他人来说也只不过是又一个年轻的生命英勇战死沙场,生活依然在继续。南海边的一个小渔村也自在地过着平静祥和的平淡日子,虽然一个陌生的少年到来引起了不少的议论声,但对于这位来去匆匆的神秘人物,人们说得最多的还是他出手阔绰地买下了一艘船以及猜测那把挂在腰间的刀是否值钱。少年在一个阴云密布的午后出海而去再也不见踪影,人们都说他应该是死在了随后而来的风暴之中,但擦肩而过的人生与死又与生活有何影响呢,日子依然在继续,没有什么两样。
飘摇的海面上,顾生展开手中的海图,借着太阳和星光赶路,向着奇星岛而去。
那些四处打听“宋漓”这个名字的人如果没有在生死垂危之际仍敢撒谎的话,那么自己找了许多年的那个同样姓顾的人应该就躲在奇星岛之中。
账要一笔一笔算,
人要一个一个杀。
宋家该死之人已经都亡于刀下,现在,该轮到你了。
顾生抚摸着腰间的刀,眼里深邃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