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鬼门关前我持刀(一)(2 / 2)

地藏太平刀 星舟子曰 2662 字 1个月前

少年握住少女柔弱纤细的手腕,沙哑着嗓音轻声说道:“阿音,我要为师父报仇。”

少女点着头,泪水却不自觉地落下。

十二岁的少年说着九死一生的话,十岁的少女郑重地应着,生死同行,这是一生的承诺,少女点着头许下。

是从那一日起,少年每日在林中的时间又多了两个时辰,即便每日都伤痕累累疲倦不堪地归来,顾筠仍旧没有过问丝毫,只在少女哭着为少年上药时,皱着眉指责不该让少女为其担心,而少年总是笑着摸摸少女的头说着“知道了先生。”

三年时间便在花落花开之间匆匆而逝,少年站在村头送走了四师父,然后转过身去了魏先生的宅邸之中。

魏崇阳提着笔站在树下,宣纸在石桌之上铺展,少年推开门掀起一阵风,纸页沙沙作响,青叶落下飞舞,魏崇阳站在其间转过身看向少年,他笑着道:“真是长大了啊,都习惯了离别,不再因师父离去而伤感了?”

少年走到石桌旁拱手行了一礼便靠在树下,他接住一片落叶捻在指尖,说道:“不是习惯了,而是知道他们终究还是会走到那里,不死不休。”

魏崇阳点点头,抬起空置的左手抚了抚长须,他提笔在纸上挥舞,一笔一画勾连流转,一股意气妙韵沛然而出,少年定了定心神走上前去,仔细瞧见那四抹墨字:心境通明。

少年将落叶揉碎在掌心,坐在了魏崇阳身旁石椅上若有所思,魏崇阳放下笔墨端起一旁的茶杯,也在树下石椅上坐下。

少年看向魏崇阳,郑重问道:“先生,您觉得我已通明了心境,可出山入世了?”

魏崇阳摇摇头:“非也。以你此时境界修为冒然入世,非但不能触动鬼蜮根基,还反倒容易失了性命。再等等,待你明确一身武法本源之后再去问问世间公理。至于这四字,你再好好想想,究竟意指为何?”

少年低下头,陷入沉思。

魏崇阳笑了笑打断少年思绪:“倒也不用现在便要想个明白,你且先琢磨你那四个便宜师父交给你的绝学妙法,只有稳健了气魄才能讨问心中思虑。”

少年也抬起头露出了笑,点点头:“多谢先生教诲。”

院门处,少女提着竹篮走了进来,越发高挑的身姿显出朝气的曼妙,发丝跳动着缭乱春风,少女脸上的柔和笑意在这凄然世间那般不可得,少年双眼倒映出女子容颜,于是便光芒万丈。

少女走到树下恭恭敬敬地向着魏崇阳行礼:“魏先生好!”

魏崇阳乐呵呵地抚着长须,点着头道:“好好好。”说完便起身走进了灶房中,声音远远传来:“等等啊,我准备了你们最喜欢的腌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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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脆生生地笑着应道:“好!”少女坐在少年身旁石椅上看着宣纸上那纵横勾画的四个字,问道:“这是,魏先生写的?”

少年点点头,他伸出手理了理少女有些乱了的衣摆,说道:“是,魏先生在劝诫我应该多问问心中思绪再炼化武学。”

少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后看向少年双眼问道:“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少年抬头望向秀栾城的方向,仍带着几分稚嫩的脸上露出了悠长的愁绪,他低声道:“先生,去送行了。”

少女察觉到了少年骤然低落的情绪,她握住少年的手,无论是当年几位师父执意去拼了性命,还是见过了世间百般凄苦寥落,少女始终是这般不语不言地陪在他的身边,两颗心紧紧依偎着,倾听着彼此难说的忧伤。

秀栾城,醉春楼。

少竹穿着一袭素净青衣,黑色斗笠垂落遮住凄美容颜,他站在困顿了七年的楼阁之前转过身,大堂之中平日卖笑作陪的莺莺燕燕跪伏于地,她们虔诚叩首恭送那坐在楼阁深处却保全了诸多性命的人,少竹微微笑了。

红衣的女子终究还是走了出来,顾筠站在她的身旁,少竹隐在幕后的双眼看去,看着长身玉立的那袭红衣和女子惊人心魄的容颜,他没有出言怪罪女子不听命令出面送行,只是遥遥望着。

如果她还活着,看见了这么美丽的孩子唤她一声娘亲一定会很欢喜的吧?如果当年他便娶她,是不是那始终精致的脸上会仍带着笑?如果他兑现了约定一生的承诺,是不是那剜心刻骨的痛苦便不会在夜半之时如期而至?

少竹闭上了眼:是我负了你,今日我来还你了。你可愿见我?

少竹转身离去,没有回头。

该赎罪的终将付出代价,该好好活着的也终将见到光明,我穷尽一生游走黑暗边缘,只为再见你那一刻心无缺憾,一身坦荡。

世间诸般纷扰我已看遍,到头来仍是孑然一身,得一人相见黄泉之岸,吾之幸也。

红衣的女子站在原地看着如师如父的那人终究还是走上了寻死的路,她落了泪却没有退缩,手中攥紧的印信令牌便是那接续的烛火,黑暗里总要有人背负着什么默默独行,他不愿见到世间再有疾苦,那么这便是她毕生所愿。

顾筠知道身旁这个内心无比坚硬的女子没有听从少竹的话将谍网交付他人,她挺直了柔弱的肩,撑起了他奋力了一生的一切,这是他的命,从今以后也是她的命。

顾筠伸出手拍了拍女子的肩:“小鱼,万事不要自己扛着,可以来找顾先生,先生虽然不识武艺但仍有些逢凶化吉的法子,知道吗?”红衣女子看向顾筠始终温和的双眼,她抹去眼泪笑着道:“嗯,鱼姬谢过先生。”

顾筠点点头,他回身望着那间隐在楼阁深处的昏暗房间,片刻之后转身离去。

路上仍是来来往往空洞洞的人群,他们仿若行尸走肉一般神色涣散,鬼门关矗立在城池的中央便掌握了千万的生死,当世间再无光明正义,生或死不过在他人一念之间,终日惶惶,人与牲畜何异?

顾筠摘下腰间的酒壶,拨开木塞仰头一饮而尽,酒水顺着下颌淌落打湿衣襟,他抬着头望向天空之上那混沌的烈日,白发在身后无风而动,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少年时的玄鹤城中,只是身旁匆匆流水易逝,仍有几人为伴?

木板车晃晃悠悠地走在崎岖的山路上,穿着布衣的青年坐在其上眺望天际,他看着慢慢显出轮廓的村门,俯下身对着身旁老者问道:“魏先生便住在此处?”

老者恭敬地低下身回道:“老奴差人多方打探,消息应是无疑。”

青年点点头,双手拢在袖中,他神色平静地说道:“若是能有魏先生相助,这天下会好上一些吧。”

老者没有接话,他知道身旁这贵人心中所思乃是天下大事,于是只恭恭敬敬地服侍左右不敢妄加判语。村门近了,那匾额上交错勾勒的浑然笔墨映入眼帘,老者低着眉看向青年,青年嘴角露出了笑意,看来没有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