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路的远处有一关(一)(2 / 2)

地藏太平刀 星舟子曰 2820 字 1个月前

禾徸渠咬着牙几乎是挤出声音来:“可是不该他死的,他的战功积攒足够他在军队里一步步坐上将军的位置,哪轮得到他冲锋陷阵这样去送死啊。可是他不听劝,非要领着那支已经死了十几任营长的步兵斥候深入敌军腹地,最后……一切都来不及了。”

禾徸渠眼前倒映出当初的景象,那时坐在马背上的他跨越敌营冲入敌军之中,只来得及最后看见那个熟悉身影被火焰彻底吞噬的残影,哪怕是一切都看不清晰,禾徸渠也好像能够看见那个一身书卷气却杀起敌军来毫不留情的男人,死前还露出那和煦的笑意,让人不忍直视又难以忘却。

禾徸渠早就知道岳千煦存了赴死之心了,可是当他发现那块放在自己身边的玉佩和几封信时已经太晚了,当看见岳千煦从不离身视若珍宝的玉佩居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禾徸渠都无需去看岳千煦留下的绝笔信,忙不迭地追出去却早就找不到他的身影了。

禾徸渠在战前被临时提为统领接任了岳千煦的位置,可是在那场仗之后,禾徸渠就带着玉佩和绝笔信离开了军队。

禾徸渠行走江湖既是为了返乡,也是为了将岳千煦留下的玉佩和信件送回给他心心念念之人,禾徸渠看过了岳千煦留给自己的信才知道,原来这个更像是读书人的男子平日里吹嘘的未过门媳妇竟是真的,原来在千里之外真的有一个已经提了亲的青梅竹马在等他回去,原来他真的是饱读诗书几乎就要为官治政的读书人,可是他为何要跨越这么遥远的距离来送死啊?

禾徸渠始终想不明白,却下定了决心一定要亲自将岳千煦留下来的东西交给他死前还在念着的人,那封信很厚,禾徸渠小心珍藏着从未触碰火漆泥印,他知道那封信里一定写了许多话,可是禾徸渠一点都不愿意看上一眼,他只是一直在想,为什么明明可以活下来的人却非要为了大义和战争就那样死了呢?

荀念竹从禾徸渠接过了那封始终好好珍藏着的厚重信件,她手指轻颤将火漆泥封撕开,然后将字迹熟悉的信纸捧在手中,只是看来那封信上的第一行字句她就泣不成声,岳千煦写的一手好看的草书,却在这封信上将字句段落都规规矩矩地以正楷书就,笔墨深浅不一,看得出这封包含了十几张信纸的书信应该是在历经了一段时日才慢慢写成的。

岳千煦落笔时好似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结局,又或者说这封信的存在就是为了他的结局,他写道:“念竹,见字如晤,若你能看到这封信,我或许便是回不来了,对不起。”

小时候的岳千煦第一次遇见荀念竹,还是一个杂役之子小心翼翼打量着富贵人家的小姐,岳千煦从小便聪慧机敏,跟着父亲来到荀家做帮工的时候,偷听过几次荀家私塾先生的说文解字就能将看过的诗句都牢牢记住,后来被路过的荀踽发现了这个虽然出身不好却一直向往书籍道理的孩子,本就更像是一个儒士的荀踽就答应岳千煦只要每次来能够帮着自己打扫书房都可以作为荀念竹和荀修仁的伴读一起进入私塾。

小主,

岳千煦也没有辜负荀踽的厚待,打扫书房的孩子会借此机会请荀踽答应自己可以多翻一翻书籍,然后恭恭敬敬地放回原位,跟着荀念竹和荀修仁去往私塾的时候会帮着照顾年幼调皮的荀修仁,也会睁着那双清澈眼眸将私塾先生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后来已是少年的岳千煦又跟着荀修仁一起拜师修习武艺,第一次参加科举考试就名列前茅有了秀才功名。

荀踽也愿意带着少年走一走荀家的产业,岳千煦几乎是贪婪地攫取着所有的学问道理,更重情重义,竭尽全力地报答荀踽的知遇之恩,年纪轻轻便能够在幕后帮着荀踽将许多产业打理的井井有条,于是后来门不当户不对却两情相悦的岳千煦和荀念竹成功提亲,哪怕是荀家族人都没谁多说几句闲话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今后的成就一定不可小觑,没准能够带着荀家一同更上一层楼。

可是后来听闻了绰行脉和桑岭脉边界摩擦不断的战争之后,岳千煦居然毅然决然抛下了似锦前程奔赴绰行脉边界入伍参军,后来许多人都多有猜测,是不是因为岳千煦祖宅故乡就在那饱受战争所累的绰行脉边界的缘故?还是因为岳千煦想要依靠战功在松瓶国朝廷上平步青云?

对于道德谷上山下的三个山谷来说,虽然每一道脉之间都各有家国割据,可是大体上还是将所在一脉视作祖地,所以如果在绰行脉和桑岭脉的战争中能够脱颖而出,岳千煦不仅有机会成为松瓶国驻守绰行脉边界处的实权武将,还能在绰行脉各大国家之间都积攒下一股不小的名望。

只有荀踽和荀念竹知道,岳千煦之所以会赶赴边界参军,只是因为少年从小出生在绰行脉边界看多了战争对百姓的负累,所以哪怕已经前程光明,少年也没有忘记最初的本心,放弃了本可以安稳太平的人生道路,怀揣着一身武艺和学识毅然入伍参军。

离去之前岳千煦本打算和荀家断绝关系,就算是承担了那个以怨报德的名声也好,可是荀念竹却说她这一生就认定了岳千煦,所以才有了岳千煦的提亲。

故事的开始和结束有时候不只有意味悠长的遗憾和悲欢,有可能许多事情便像这样突如其来,让每一个人都措手不及,却无能为力,人们总说逝者已去生者已矣,可是当死亡成了结局的时候总是足够撕心裂肺鲜血淋漓。

岳千煦的书信上除了写给荀念竹、荀修仁和荀踽的话语之外,还有许多和荀家产业相关的嘱托,岳千煦就像是预料到了荀家终有一日会遭遇到相似的困局,所以竟是将所有结果都写在了书信上,然后尽可能给出了恰到好处的解决法子,最后他写道:“荀家之事不在外人而在内庭,虽勉力夸夸其谈但终究有所遗漏,望荀爷爷查漏补缺,若能尽绵薄之力也算是千煦辜负恩德的一丝报答。”

“修仁,我知你向往江湖远游,少年时的雄心壮志可以尽情些,可是总有一天当你已经真正长大了,回头看着来路的时候切莫因为当初的选择而后悔遗憾,我希望你能够走的远些看的多些,也希望你能想得多些,荀爷爷年岁已高,我信念竹的能力可以撑起荀家,可是终究会因为女子身份被荀家他人指摘,所以如果荀家真到了最糟糕的境地,我希望那时你已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可以站在姐姐的身边或是身前,为她遮风挡雨。”

“最后,念竹,是我没有信守诺言,回不到你的身边了,希望你莫要因此而困顿,只将我当作过客便是,你的路还长,无需为了我而止步不前,我知你从小便不是会服输的性子,所以如果真的遭遇了荀家的困境,你一定是会独自咬牙支撑的,我只希望自己的纸上谈兵能够有所帮助,更多的事情我还是难免思虑不足,你周全细心,望斟酌损益。”

“念竹,照顾好自己,对不起。”

“念竹,原来最后,我还是这般想你。”

书信的末尾岳千煦的字迹有些潦草,应该是那时下定了决心深入敌军之前才草草写就的,荀念竹捧着书信泪眼朦胧,她只是看着最后两行字说不出话来,禾徸渠看着荀念竹,轻声道:“千煦曾说他此生无甚遗憾,只是终究对不起许多人,所以自怨自责日日夜夜。千煦每次喝酒都会念叨一个名字,那时我们都没听清,现在想来原是念竹二字。”

黄昏中弯弯的月牙挂在天边,遥遥触手不可及。荀修仁将那几个杂役带出了小院,然后安排了几个信得过的下人将他们关在柴房好生看管,明日的祠堂议事这些人将会派上大用场,之后他又带着三个少年和禾徸渠到了荀家家中的一处用于招待来客的雅致院落中,在此休憩。

荀念竹独自留在了荀踽所在的小院中,昏暗的灶房在黄昏中愈显黯淡,只有柴火燃烧的火光映照在女子的面容上,忽明忽暗,看不清女子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