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二人的神色,张谦弱笑道:“当然,也不用一直正襟危坐时时刻刻紧绷心弦,曾经带着我一起下山的一位书院夫子说过,无论是我们乘坐精致马车远游千万里还是穿着草鞋背着书箱孤独远行山川,其实最终离不开那座道德谷,离不开这么多年来的修行和读书,所以只管万事万物都去看过、听过,再不忘把道理放在心中就好了。”真页若有所思道:“道理放心上,大道直前行。”张谦弱点点头,觉得这句话颇有些嚼头,回头可以记在书上。
屋外传来敲门声,是客栈掌柜亲自来邀请三人赴宴,荀氏老者在客栈正堂那边摆了一场接风洗尘宴,恭候三位小先生,张谦弱说了声好,客栈掌柜就先下去忙活了。这场宴席就算是张谦弱也是连声拒绝的,怎奈实在抵不住曹氏老者的言辞恳切,如此大张旗鼓,对于其实也没见过大世面的三个少年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张谦弱披上道袍,将桃木剑放在屋中没有随手带着,真页身穿沙弥打扮,一如往常,君策穿着张谦弱准备的青白素净长衫,看着不像是张谦弱介绍时说的道观道士,却像是书院中潜心治学的小夫子,他同样没有带剑,其实也无分别。
走进客栈正堂,荀氏老者与其手下车队的人手占据了一大片地盘,足足有十几张桌子,唯独还有几个空缺位置的桌子旁除了坐着依旧一身儒衫的老者,还有那个被赶出车厢的年轻人,以及一个脸色不太好却温婉端庄的年轻女子,除此之外,宽大桌子旁只有三个孤零零座位还空着。
老者看见了三个少年,站起身招招手,张谦弱带着微微低下头不太好意思的真页和君策穿过人群环绕和视线打量,走到了老者身前的桌子旁坐下。老者提起酒杯,三位少年拿起桌上的茶杯,老者朗声道:“今日各位且尽兴,一切开支由我荀踽负责。”
荀踽举杯示意,满堂客人都遥遥举杯回礼,三位少年也略显拘谨地喝两口杯中的茶水,以茶代酒了。正是开宴之后,荀踽也没有和三位少年高谈阔论起什么书上的圣贤道路,只是随口说起一路上的见闻趣事,又问了些道德谷上的风景名胜,其他的点到为止。坐在老者身边的年轻人一直保持沉默,似乎知道三位少年来自道德谷后心里的怨气已经少了许多,而那个瞧着身子不太好的年轻女子则时不时会柔声说上几句话。
宴席落幕之后,三个少年看着颇为尽兴满面涨红的老者,率先告辞离去,那个叫做荀念竹的年轻女子拉着名为荀修仁的年轻人起身恭敬行礼,三位少年礼数周到地回礼。夜深之后,客栈里少了许多纷杂声响,几间上房都在极好的位置,独自住在屋中的君策走到窗边举目望去,居高临下地看见了沽端城的灯火辉煌。
君策微微弯腰低身,双手手肘支撑在窗台上,他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看着好似一动不动却又有生息往来不绝的城池,觉得这样的景色是那样陌生,却又早在心间脑海的想象中出现了许多次。少年有些深深的忧愁,想念不知独自留在方寸岛上的娘亲是不是太过忧心自己而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回忆起许多年也是这样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二叔坐在自己身边说起天坤榜的故事,那时年幼的自己是那样心生向往,却从未动过习武的念头,因为这是娘亲万万不允许的。
不知独自站了多久,慢慢地有了些困意,君策躺在被褥柔软舒适的床上,却觉得还不如长生观的简单床铺来得舒服踏实,因为更像自己早就习以为常的那个家的感觉。君策闭上眼睛,这一夜他又梦见方寸岛和娘亲了,还有那个腰间带着一把银色刀鞘的徐从稚,以及并肩站在田垄上看着自己笑的顾枝和扶音,少年不知不觉泪水浸润被褥。
第二日清晨,三个少年几乎就是整座客栈中最早醒来的人,除了那些早早忙碌的店小二伙计。三位少年走出客栈行走在缓缓醒来的沽端城中,也已经有四五年未曾来过此地的张谦弱同样并不熟悉,三人走走停停,看着忙碌的商贩支起店铺,看着席地而坐的菜农准备开始叫卖,看着揭开店铺大门的包子铺里有浓烟翻滚而出,香气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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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天边鱼肚白被天光熏染,三个少年才走回了客栈,此时荀踽也早醒了,便笑着邀请三人一起吃过早饭,荀念竹也坐在一边,笑意温柔。几人吃过早饭,荀踽告罪一声,说是还要在城中待上几日,把生意都安排妥当了,张谦弱摇着头说无妨,他们三人也要在城里多走走看看。荀踽便说由经常跟着自己出门走南闯北的荀念竹负责领着三人,张谦弱自然连忙说不用,却最终还是没能推脱。
四人行走在城中惹来不少侧目,一个身披道袍背负桃木剑的小道士,一个光着脑袋的小沙弥,一个同样负剑却不知是道童还是读书人的少年,还有一个身边不带侍女扈从的富贵门庭大小姐。
跟着荀念竹行走在沽端城中一些个风景名胜之地,途中还路过了一座香火鼎盛的道观和钟声不绝的寺庙,张谦弱和真页都只是站在门外恭敬行礼,却没有踏入其中。
这些山下百姓心存敬仰建造的道观寺庙,虽然也有些道士僧人坐镇其中,不过大多不是道德谷山上人,虽然也没有什么正统传承的说法,不过张谦弱和真页依旧没有胡乱烧香祭祀。
不过张谦弱和真页倒是建议君策和荀念竹可以进去上香拜一拜,诚心二字,不过求个心安而已。君策毕竟在长生观住了些时日,一些礼敬的步骤过程也算是有所修习,荀念竹便跟着君策一起点香祈祷,有条不紊。只是荀念竹跪地闭眼的时间竟是与求取娘亲和二叔姨娘平安的君策几乎一般无二,这让君策有些疑惑,不知这位知书达理的家族大小姐是否也有什么忧心烦扰的事情。
四人在城中逛了一整日,黄昏时走到了城墙上远眺四方,张谦弱和真页并肩站着,指着远处山路规划前行路线。年轻女子荀念竹独自站在一处缺了一角的城墙边缘,望着远方,神色有些哀伤。
君策望向远处逐渐身影模糊的巍峨高耸天门,双拳紧握。
忽有一日,山中修道,先读书,再知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