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依真慢慢起身,不敢抬头,油水从手心滑进袖口,她没有去擦拭,只是捧着一块牛肉愣坐在原地。
海瀚刚缓过气来,看到另外两人手里一口未动的牛肉,不由地一愣。
“你们怎么不吃啊?”海瀚惊讶道,“这么好吃的肉!”
“你还想吃吗?”阿木尔冲海瀚笑了笑。
“想啊!”海瀚眼里放光。
“姆妈。”阿木尔唤了一声。
“在,殿下有什么吩咐?”老女奴从远处跑来,跪在阿木尔身侧。
“去烤些野牛肉来。”
老女奴眉头一皱,目光如刀般扫了一眼哈依真,后者还呆坐在原位。
“殿下是觉着烤的不好吃吗?”老女奴话有所指。
阿努拉听着不舒服,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哈依真的裙摆。后者如同触电般弹了一下,然后心有余悸地看向阿努拉。
“烤的很好吃。”阿木尔笑着说,“不过,哈依真已经替我们烤一晚上肉了,正好让她休息一会。”
“是。”老女奴收回了目光,点了下头,随后快步离去。
阿努拉看向阿木尔,却见后者正好也在看他。两人再次对视,阿木尔歉意地笑了笑,随后表示道:“快吃吧,不然一会肉就干了。”
“谢五殿下。”阿努拉在心底松了口气。
“不客气。”阿木尔笑了一瞬,但又突然面露疑色,而后神情渐渐恢复如常。
两个少年心里头都跟明镜似的,那种对话术的敏感是只有沉浸在权力中会有的,他们彼此针锋相对,却也互有退让。
就比如最后那句“快吃吧”,这句话是对着哈依真说的,但不是说给她听的,而是说给旁边的阿努拉听的。阿努拉也听得明白,在这里五王子的话分量是最重的,想让哈依真心安理得地吃肉,也只能由五王子亲口下令,所以阿努拉要谢他。
但是,唯一让阿木尔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个外族的少年要对一个女奴隶释放善意,这绝对不是因为喜欢,没有哪个少年能埋藏住这种情感。另外,他看那个女孩的目光没有什么特别的,是正常人相处时的眼神。
所以是为了什么?
其实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阿努拉就是单纯把哈依真看作是普通的人罢了。但阿木尔永远不会理解这个道理,因为从他生来被灌输的思想中,从不会有人教他将奴隶视为常人来看待。在他们这群人看来,牧人是牧人,奴隶是奴隶,包括他们的后代,两者是区分开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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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木尔默默地低下头。
阿努拉的身份,其实他是知道的,是汗王告诉他的。但汗王对他提了一个要求,就是要他了解清楚布兰戈德部现在是什么情况,也就是阿努拉的本家。
在听到父汗的要求时,阿木尔本人是有点惊讶的,不解于那个在自己看来无所不知的父亲,竟然也有不清楚的事情,现在再加上阿努拉的刻意隐瞒,他对这个东边的大部落更加好奇了。
阿木尔缓缓起身,其余三人也连忙站了起来,不远处的奴仆迅速跑来递上帛布,供他擦拭双手。
“诸位,我先回帐子里了,阿爸安排的课业还没完成。”
“好。”海瀚应了一声,“一会能去你帐子里吗?”
“阿爸可能也会在帐子里,海瀚如果不怕的话,可以来。”阿木尔笑着说。
“算了,我还是去看他们烤肉吧。”海瀚连连摇头。
奴仆们弯腰簇拥着华袍少年离去,哈依真也想要离开,却被一只手给拉住了。
“阿努拉,要不要一起去看他们烤牛肉!听说,有人在搞牛宴呢。”海瀚脸上透着神往,眨巴着嘴,“之前庙里搞过一次,牛肚和舌头是我这辈子也忘不了的美味!”
“算了,我留下来看帐子吧。”阿努拉感到有些疲倦,他们搬了一下午的帐子。
“那我去看看,晚点回来找你们。”海瀚留下一句话,转身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火堆前,阿努拉先坐了下来,然后拍地示意女孩也坐下。
女孩默默地坐下来,一声不吭地盯着火堆看,好像那些窜起的火苗里藏着什么东西。
周围似乎安静了些,嘈杂的人声也在五王子离开后变得轻了许多。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聆听夜风里传来轻歌和火堆深处细微的破裂声。
过一会儿,女孩忽然把头埋进膝盖里,双手揉捏着麻布裙摆。
淡淡的抽泣声从裙间传出。
阿努拉先是疑惑于何处发出的异响,一转头就看到旁边的女孩埋着脑袋,肩膀轻微起伏。
女孩似乎在哭?
“哈依真?”阿努拉靠了上去,轻唤一声。
女孩没有回应。
“哈依真?”阿努拉又唤了一声,这次声音抬高了些。
“嗯?”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真的在哭!
阿努拉脸上出现一抹慌乱,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女孩为什么会哭,或许是来自刚才的压力,又或许是想起什么伤心事了,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如何安慰女孩,他却并不擅长。
阿努拉自己小时候也经常会哭,每次也都会把头埋得很低不让别人看见,然后就会有人来拍自己的肩膀。他早就不记得那些拍过他肩膀的人说的什么,但每一次都让他觉得很安心,就像是一个人待在黑暗中,总是会有人带来光明。
他觉得这些人的光辉之处就在于此,他们总是能在你的情绪处在低谷时给予安慰。也许不需要什么承诺,也无需引起共鸣,只是轻轻地把手搭在别人的肩上,就足以让那些陷入低谷的人觉得安心。
所以,他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阿努拉伸出手,想要搭上女孩肩膀,可周围传来的嘈杂人声却仿佛一只钳子拉住了他,他的手就这么停在了半空。
周围还有人看着,我把手搭上去真的好吗?
说些什么吧……
我该说些什么?我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哭。
发梢上淡淡的花香钻进少年的鼻间,他眼里一闪,似乎在路上闻到过,那是一片紫色的花海。
烤肉、花香……
他的手最终还是没搭上去,只是轻轻问了一句。
“是想到什么伤心的事情了吗?”
“我没事。”哈依真脑袋偏向另一边,迅速用袖口拭干眼泪。
“那你是想家了吗?”阿努拉挠挠头。
“不是,我已经没有家了。”女孩转身,背对着他。
他顿时有些尴尬,也想起了女孩的身份。
奴隶的生活是非常艰苦的,无论是在生活,又或是与人接触,每一天都是新的煎熬。很多奴隶孩子生来就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一个奴隶母亲想要拉扯大一个孩子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遇到好心的主人。
奴隶的孩子要想成长,就必须学会吃百家饭,说难听些就是乞讨。对于他们而言,生存的代价就是舍弃尊严。也因此,这些孩童的心灵成长近乎是畸形的,没有人会教他们什么是理想,更不会有人给予他们尊重。
真要说起来,他们的信念或许就是活着。
姑且不说贵族,就连贫苦家庭的孩子也能为一个理想而拼尽全力,但奴隶的孩子从记事起,眼里看到的世界就是灰色的,没有吃食,没有新衣服,更不会有梦想等着他们实现。第二天初升的太阳对他们来说,或许已经是一种极大的藉慰。
家,这种概念对奴隶们来说太遥远了。
阿努拉心中没来由地一痛,仿佛被鞭子抽了一下。紧接着,一股难以言表的厌恶感涌上心头。
小主,
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