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锤看得愣了愣。
目光顺着影子移开去,他见到了院里的万物生长。正是生机缠住大地的季节。捣蛋且无用的杂草在夜里趁机疯长。打理完方才两日,只一场雨,草芽经已蹿天,一副欲与老树比高的姿态。它们俨然如多竹居的主人。浑身黑影的长月茱萸,也可见蓬勃的新枝阔叶。白楠树虽无明显迹象,它脚下的人工花丛倒是色彩油亮,亢奋得健康而规律。
只是此刻所有的枝叶全潮着水气,软耷耷地塌着。花朵沉香,新草托满水珠。院子里昨夜未收的衣物,此刻早已润透。坦坦荡荡的衣衫全是普通的乡村款式,但细密严整的手工似乎又在强行拔高身份,仿佛这一家子乃是只过荒淫无道日子的土豪劣绅。大雾覆笼而来,蓼蓝草染的布料,看来染色很是不匀。
食物晾架上等待干碾成粉的火龙骨也白晒了一天,其上已挂满水珠,那可是老头急着制成健脾丸的主要原材。火龙骨旁边还有一大捆猪拱菌。本来干菌炒滑鸡光是想来便已香气逼人令人垂涎三尺,可如今它趴在架子上那样子,看起来就如同是被吃下肚子之后再拉出来的一样。
额前发丝滴落水珠,忖度片刻,张二锤突然意识到,今日这场雾大得过分,完全不像明快丽日艳阳高照的预示。
张二锤打了个哈欠,抻了抻腿。身后多竹居的前廊传来轻轻的碎步声,他回过头。
苦茶叔的身影出现在多竹居前廊转角。廊道边上缠挂着防止蛇虫鼠蚁蟑螂蚰蜒进屋的药茅草,此刻的暗影使得苦茶叔看起来仿佛从荒芜中走来一样。
苦茶叔的精神状态一览无余。即便是被一泡夜尿憋醒,他仍旧是一个充满激情、极具有使命感的人。如同一块被百草拥戴的深山老岩,外表受尽风吹日晒变得粗粝斑驳,底座下却又饱含新生的温度和惜爱。
两人的视线在清晨的浓雾里微微点头致意,未待张二锤开口说话,苦茶叔便像没见着他似的已往后厨径直走去。
苦茶叔那原本就没什么空气阻力的体型,在迷蒙的清晨中看来更加瘦削。张二锤的注意力全部落在了他的背影上,满是感叹,这可是特别适合舞刀弄剑的灵活体格。只可惜,苦茶叔只一心做个厨子,无数个日日夜夜,始终坚守在菜刀与砧板的一方天地里,并乐享其中,津津有味。
小主,
苦茶叔说过——人生从生下来直至活到头,都是为享受美好。使生活充满乐趣尽量美好,正是眼下他所躬身践行的。很明显,他掌握了人生所有的意义。
苦茶叔的人生道理之中尽是揭了老底般的坦然。然而,不论他们之间一直以来的交流多么浅短或片面,张二锤始终觉得形态从容的苦茶叔隐隐有着一腔无尽的寂寥。他相信也许在某一刻,厨子也会向往更快的菜刀和更大的砧板吧!
毕竟多竹居虽十分宜居,但显然并不适合住上整整一辈子。
张二锤捏紧了手中的刀,裂开了第二头嫩山猪。
力道和角度掌握不好,下水顿时摊流了一地。他的胃忽然一阵收缩。一夜过去,他已足够疲惫,此刻竟然看又恶心又饿!
幸而,风回仙驭云开扇,天马上要亮了。此时的天色已经显得透明而轻薄,灰蒙蒙的大地已准备好迎娶这光亮。
张二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