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仁心(一)(1 / 2)

正是初春,阳光晒晒。

飞雨湖的湖水依旧如同以往,静谧而悠闲。

是的,悠闲。

鱼儿稀疏游动,老龟悠然的趴在湖面。

当真是悠闲。

少年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的老者,将脉枕和金针撤去,对着面前的老者笑道:“脉象比上次好了不少,只是还缺少调养,要不要试试我的新药?”

不等老者回应,他就搬上新的“医具”。

老者苦笑一声,看着面前的九宫铁锅,无奈的摇摇头:“别人一辈子也搞不出几种新药出来,你倒好,一天就能发明出好几种。”

一两天锦草,三钱苦木,四厘苁蓉,大姑熬煮,搭配深海贝可驱散苦味,助心神安眠。

味道清淡,如同他一如既往的饮食习惯。

白鳅和紫鱼片性温,最是能滋养气血,只需要涮两三秒便能出锅,成为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

他牢记心中。

至于那青菇、银针、雪藕,都是他在飞雨湖中用药渣精心培育的作物,美味的同时还兼具药性。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药物和美食结合的典范。

老者笑着摇摇头,师徒俩靠着窗边大快朵颐,雨天的湿寒一扫而空。

如此安宁惬意。

“这顿九宫格,看起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老者终究放下筷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少年,等待着他对于之前提出的邀请做出决断。

少年深吸一口气,站起身,郑重的行礼:“师父敏锐,是否进入丹鼎司,我心中已有决断。”

“丹鼎司虽好,终究和徒儿悬壶济世的心愿不符,以饮食之乐解疾病之苦…九宫格之药,方便快捷,祛寒除湿,正是徒儿为战场所致。”

少年的他,满腔热血,他想,自己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医术,又生于这顶绝武艺的曜青,理应为了战场出一份绵薄之力。

“生死之间,任命至重,倘若我有一方济之,也不算辜负丹鼎司培养之恩。”

少年将腰压的很低,似乎生怕老者拒绝。

老者盯着他,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是最终化作苦笑咽下。

“战场苦寒异常,出发之前记得……多带些热性的食材。”

“椒丘谨记。”

少年的他,觉得自己终于有一展医术的可能,胸中激昂,兴奋难抑。

但是正如他师父所说的那样。

战场苦寒。

……

“别动!忍住!”

他摁着手中的伤口,任由血液染遍半身。

面前的战士哀嚎着,惨叫着。

他心下一横,将手中短针穿透伤口,硬生生的将皮肉拽回去。

“好了,挺住。”

他拽住战士的手:“挺住就能活!”

战士没法回应,只是哀嚎着。

狐人复生能力恐怖——但是亲眼看着皮肉分离,又看着血肉覆盖白骨生长,对于心理确实是一种折磨。

脚步声纷沓而至,他下意识拽起旁边的小刀,推开门瞄了一眼。

归营了。

青丘军们快步跑着,搬着无数连站都站不起来的伤员。

他推开大门:“快!把他们放在床上!”

哀嚎,哭喊。

他们被战争的残酷和敌人的疯狂摧残着。

“又有人堕入魔阴了!”

帐外有人嘶吼着:“快来人!”

伴随着不似人类的嘶吼,外面乱了起来。

他心头一颤,但是眼前的伤员容不得他失神。

“啪——”

他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抹出一片血痕。

椒丘。

静心,你必须静心!

他深吸一口气,将血腥味淬进头脑,让那几乎晕人的腥味将自己狂跳乱想的心脏束缚。

他又低下头,一点一点的缝合着伤口。

“椒大夫……救救我……救救我……”

那人盯着他,死死的盯着他摇头,声音带着扭曲的哭腔:“我不想死……”

他低吼着:“你不会死的!”

你不会死的。

血肉拉拽,缝合,不见白骨,身上的伤口,上药,再次缝合。

“好了,晚上就能……”

他舒了一口气,抬起头宽慰道:“长好了……”

面前的人垂着头,瞳孔已经开始涣散。

他又垂下头,拳头紧紧的捏在一起。

因为自己太慢了。

他又站起身,将麻药给下一个战士服下,跪在地上给他处理伤口。

手指翻飞。

太慢了椒丘。

太慢了太慢了太慢了太慢了。

再快些。

再快些,再快些,再快些,再快些,再快些,再快些——

再快些他们就能活!

再快些他们就都能活!

血肉快速的愈合,他后退两步,有些无力的靠在柜子上。

这是最后一个了。

他又站起身,有些仓皇地走出营帐,伸手抓住一个眼熟的战士:“泉耳呢?”

“椒大夫……”

看清拉住自己的人后,那战士眸色一沉:“泉耳……牺牲了。”

他一愣,松开手指,摆了摆手放那位有些无措的战士离开。

【椒大夫!鄙人等你晚上的鼎镬哈!咸点!】

【椒大夫!今天晚上还是鼎镬!】

【我就爱吃鼎镬啊,确实好吃啊,今晚还吃!】

【就吃就吃就吃,我就吃。】

【椒大夫!我打胜仗回来吃鼎镬了!】

他垂着眸子,回忆着那个狐人的神情和模样。

但是眼前蒙上一层迷雾,他再也记不清那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呜——”

如狐嘶鸣,催命一般的笛声响起。

他转过头。

那些青丘军再次集结,拎着武器,朝着战场而去。

很快,身后的战地医院中又会挤满哀嚎重伤的士兵。

寒风凛冽刺骨,但是他丝毫感觉不到寒冷。

他们的脚步在积雪上踩过,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椒丘闭上眼睛,转身离开。

是夜。

他结束了最后的救治,在水旁清洗着手上刺鼻的血迹。

但是那血迹似乎缠上了他,任由他如何搓洗,也无法彻底干净。

身后的脚步声传来,他知道是谁来了。

椒丘回过头。

高挑的狐人女子站在他身后,脸上带着些疲惫的神情。

她对着他笑:“打了胜仗。”

他每晚都会和这位月御将军对谈聊天,说说自己这些天的心得感想。

这个女人能够成为将军绝非偶然。

椒丘想。

强大,善解人意。

坐在她身边,有无数的话想说。

但是今天,椒丘难得的沉默。

月御将军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伸展着腿,等着身旁医士讲述他今天的发现和感悟。

好半晌,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同被血液浸透,沙哑而又低沉:“近些日子,我一直在思考……”

“如果我医治的病患注定还要奔赴死亡,那医者的意义是什么?”

他的声音艰涩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