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城。
正如萧恪了解到的情况那般,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丹阳兵因为长期被萧佑克扣和拖欠军饷,对萧佑早就心怀不满,积怨很深。
而余飞之事不过导火索,彻底点燃了将士心中积蓄已久的怒火,以至于部分丹阳兵愤而哗变,攻破了徐州大都督府,将萧佑杀之而后快。
如今,人也杀了,愤也泄了,一万丹阳兵上到将校下到士卒却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不知他们该何去何从。
虽然萧佑有一万个理由该杀,但他不仅是徐州副都督,还是大将军萧恒的叔父,他们袭杀了萧佑就是反叛了朝廷,背叛了萧家,全军上下谁也不知道朝廷和大将军会如何处置他们。
一部分依旧忠于萧家并且没有参与哗变的将士提议,全军将士应该联名上书大将军,列数萧佑的种种罪状,说出他们哗变不得已的苦衷,相信大将军会看在他们过往为徐州和萧家屡立大功的份上,对他们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但另一部分将士却对这个提议嗤之以鼻,他们这些人中绝大多数都参与当夜的哗变,认为不管他们有再多不得已的苦衷,哗变就是哗变,况且他们还袭杀大将军的叔父,即使大将军有心宽恕他们,他的族人也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因此他们主张应该据城而守,只要下邳城在他们手中,便有了跟朝廷和大将军讨价还价的资本,争取一个对他们最有利的条件。
甚至还有一部分将士认为,既然他们已经杀了大将军的叔父,大将军和萧家便不可能再容得了他们,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反出徐州,另投明主,反正他们丹阳兵名声在外,不愁没有其他势力愿意接纳。
总之,三派人马意见相左,各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
身为这一万丹阳兵的主将,姚襄其实比全军上下任何一个人都要为难和纠结。
虽然他也恨萧佑克扣和拖欠军饷,但他从未想过反叛,哗变也并非是他的本意,皆是因为将士们群情激愤,他根本来不及阻止,待他赶到大都督府之时,萧佑早已经身首异处。
虽然哗变并非他主使,萧佑也不是他杀的,但他身为主将难辞其咎,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善后,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
从他自己个人感情来说,虽说萧佑父子二人欺压他们丹阳兵太甚,但老将军萧儁对他们有大恩,他其实更倾向于上书大将军,换取大将军的谅解和宽恕。
只是下面不少将士因为萧佑父子之故,恨屋及乌,对萧家和大将军也是心怀怨恨,坚持不认为他们哗变袭杀萧佑有错,坚决反对上书向大将军认错并祈求谅解和宽恕。
姚襄自己也没有办法,只能暂时搁置下上书之事,静看大将军如何处置,他们再做应对。
好在徐州的其他军队暂时还没有合围攻打下邳的迹象,双方反而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僵持。
但丹阳兵上下都清楚,这种僵持的局面维持不了多久,大将军迟早会派人来处置此事,就是不知道到时候来的是安抚他们的使者,还是平定叛乱的大军。
这日傍晚,姚襄下值回到自己府中,夫人陈氏却迎了上来,低声告诉他家中来了客人。
姚襄感觉有些奇怪,不懂到了现在这种时候,还会有什么人上门拜访他。
只是看着妻子余氏神神秘秘的样子,他直觉告诉他,这位客人的身份并不简单。
但妻子也不肯过多透露客人的身份,只是说此人也是他们夫妻二人的旧识,姚襄自己一见便知。
怀着满腹狐疑,姚襄终于在府中的会客厅见到妻子口中的客人,却发现对方竟然是广陵郡太守陈朔。
他知道陈朔跟自己妻子一样,都是出身于下邳陈氏,说起来他跟陈朔还有一层姻亲关系。
他意外的是,自从当夜丹阳兵哗变,下邳城中的官员都纷纷往外逃,唯恐牵连到自身,怎么陈朔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竟在这种时候大老远从广陵跑来下邳城见他。
不过来者是客,姚襄要府中的下人上了两杯热茶,才问起陈朔的来意。
陈朔看了姚襄一眼,淡淡一笑,随后却是语出惊人:“不瞒姚将军,我此次前来下邳,并非是为了叙旧,而是为了救姚将军和一万丹阳兵将士的身家性命而来。”
姚襄闻言不由皱了皱眉头,他是个武人,也是个直肠子,实在是不喜欢这些文官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话方式,但他面上并没有表露出不满,只是冷淡反问道:“不知陈太守何出此言?”
陈朔哈哈一笑:“姚将军何必明知故问呢,如今你们丹阳兵哗变,袭杀了徐州副都督萧佑,大将军怎可能置之不理,想来不出半个月,洛阳的援军必然杀到,到时姚将军和一万丹阳军将士又该何去何从。”
姚襄和丹阳军上下这些日子一直在为此事苦恼,但以他和陈朔的关系,还远远达不到推心置腹的程度,便依旧有些冷淡说道:“此乃我们丹阳兵自己的事,我自有决断,就不劳陈太守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