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郑直在李金花主仆服侍下吃了早饭,直接去翰林院上值。他昨夜没回家,就近在李金花的院子里过的夜。
“卖报嘞,卖报嘞,郑六元三斗翰林院……”正闭目养神,从车外传来了稚童的声音。
郑直一听,有些无语。好在昨日他们斗嘴都是围绕的废话打转,所以有心人也无从下口。打开车窗“来份……”
此刻一个人懒洋洋的从对面胡同里走出来,抓了一把相送的风韵犹存妇人,正要调戏。郑直皱皱眉头,接过报纸,关上车窗。
看着那辆熟悉的马车迅速离开,曹三郎叹口气,却没有在意。小厮拦了一辆马车,他又与书寓老鸨调笑几句后,这才上了车。
学好三年,学坏三天。短短一个多月,曹三郎学会了吃喝嫖赌,每日留恋花街柳巷,勾栏瓦舍。这两年十一姐为他们夫妻攒了不少家私,曹三郎之前登门准备亲自送回,却被郑家婉拒了。既然郑家不要,他也不准备留着这些。
没有了十一姐,曹三郎才晓得,他之前嗤之以鼻的啥‘杜丽娘’究竟是咋想的。如今曹三郎就认为他就是杜丽娘,他就在等着他的‘十一姐’回心转意。
回到家,下人禀报,曹宁已经在正堂等着了。对方看到曹三郎如今的鬼样子,顿时不满“瞅瞅你如今像啥样?你有儿子了,还有媳妇……”
曹三郎依旧是提不起兴趣的模样“那是俺妻妹,不是……”
“那你就莫要在人家里做出那种丢人现眼的事。”曹宁大怒“你大姐就要成亲了,这件事对俺们家何等重要,难道三郎不晓得?过了门,那可就是国公夫人……”
“定国公府究竟是为啥要娶一个未除孝的寡妇?”曹三郎打断对方的话“这位定国公前后娶了两位夫人,第一位好端端的死了,他们还不给名分。然后诓骗俺家泰山,娶了七姐,结果当年人就没了。如今……”
“住口。”曹宁大怒“他是状元,啥能瞒得住他。不过跟俺们一样,贪图定国公府的名而已。”
“俺不住口。”曹三郎头一次明目张胆的顶撞曹宁“爹,你不能一错再错……哎呦!”
不等说完,感觉脑袋一痛,与此同时,身后传来破碎声。
曹宁错愕的看着自个的手,刚刚在气头上,他没压住火,拿起茶杯扔了过去,就这么巧,砸中了对方。
曹三郎捂着额头,转身走了出去。
刚刚走进翰林院,郑直路上就遇到了前几日主动往他这口大坑里跳的严嵩。
对方见到郑直,并没有躲,也没有失措,拱手“郑右谕。”
“严庶吉。”郑直回礼“有空去俺那吃茶。”讲完走了过去。
严嵩应了一声,待对方离开这才松了口气,赶紧向学舍走去。当前的局面显然郑直不占优,因为对方最大的优势是将来,不是目下。因此,哪怕他下错了注,却依旧决定以不变应万变。毕竟变来变去,只会让人看低了。毕竟看郑直如今的气势,似乎一点都不虚。
郑直在工房枯坐半日,看了半本《大明律》,终于熬到了午休。中午与程敬,谢国表和边璋一边吃一边聊进士同年会,举人同年会和诗会的事。
三人进度都很快,程敬上个月已经发出了请帖,八月节当日在望凤楼宴请本科进士同年。而谢国表则把乡试同年会定在了九月底,毕竟遍布直隶和辽东。边璋的诗会则还在筹备中。
总体来讲,相比应者景从的举人同年会,会试同年会则前景堪忧。不过相比应者寥寥的诗社,会试同年会则能用成绩斐然来形容。
国初之时朝代更替,经此动荡的诗人颇能言之有物,所以尚有刘基、高启等人略充门面。逮至永乐年间,以杨士奇、杨荣、杨溥为首,弄出了所谓‘台阁体’一统诗坛,肤廓冗长千篇一律的应制和颂圣。面对这一局面,如今的首辅李梦阳等人便开始以‘轶宋窥唐’为口号,推行复古运动。因为对方是阁老,所以很快就形成了风气,被称为‘茶陵派’。
很显然,郑直等人若不想让诗社泯然于众人只能独树一帜。
“他们复古,俺们就创新。”郑直看着面前三个有些气馁的臭皮匠,大言不惭道“轶宋窥唐无异于刻舟求剑,缘木求鱼。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俺们样样跟他们反着来就成了。”
如今的复古,不过是重又走上了重理智而轻感情的道路。所以郑直决定,诗社的主题就是提倡‘豪放不羁’。
边璋没吭声,谢国表一言不发,就连郑直的篾片庶吉士程敬也苦了脸“那俺们得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否则不能服众啊。”
讲实话,作诗真的很难,需要平仄、押韵、对仗、粘对。这还不算,一首好诗还要立意深、构思巧、形象美、感情真、意境高、语言新、手法巧。
郑直从始至终都是抄,所以语气轻松。可边璋等人抄都没地方抄,怎么能不苦恼?
“俺琢磨琢磨。”这又不是银子,挣不来可以抢。再者如今诗坛的样子,他们抢来了也没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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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直想到了那本被他束之高阁好几年的《纳兰性德》文集。不过那里边的调调他真的不喜欢,看着软塌塌的,不到万不得已实在不想拿出来。不过好在他还有法子,孙怀南。
下午一上值,就有中官传来圣谕,十分关心太子功课的弘治帝命翰林院词臣试论文臣掌兵优劣。郑直只会抄书,哪里讲得出一二三,好在也不着急。他只要随大流,到时候找人捉刀就行。
可显然旁人不这么想,纷纷走进郑直的工房指责他乱法。郑直自然不认,于是又和一众翰林吵了起来。
不得不讲,在翰林院小半年,郑直旁的本事没学会,吵架,无理搅三分的功夫见长。换赛道,避实就虚,偷换概念,已经被他玩的炉火纯青。
旁人讲后唐藩镇,他就讲南宋群氓。旁人讲太宗如何如何,他就讲太祖如何如何。一众翰林旁征博引历朝历代文臣统兵如何大获全胜,郑直却直接回以两宋文臣误国。
吵来吵去,外边传来了暮鼓之音,无聊的日子又过去了。出了翰林院,郑直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找到了孙怀南求助。
“诗集?”孙怀南想了想“俺回去后找找。”
“那算了。”显然对方就算有也没有带在身边“俺还没问过,你这些书究竟卖给过多少人?咋好多人新做的诗跟你书上的一模一样?”
孙怀南尴尬的笑笑“他们那都是小买卖,比不得郑翰林。”孙怀南贩卖的书都是后世的,收录有本朝优秀诗词一点都不足为奇。故而郑直提出这个疑问,孙怀南毫不避讳,直接认了。
“俺是个痛快人。”郑直直接道“孙兄那些书良莠不齐,不过诗集里有些还是可圈可点。俺出银子,不如你给俺介绍个作诗能手如何?”
“俺不过是四处找书商搜罗而来,真的不认识啊。”孙怀南无可奈何,却不得不直言相告。
郑直郁闷的点上烟,退而求其次“孙典膳不是有意回京任职吗?这样,俺想法子,给孙典膳找个正经衙门,只求典膳多搜罗来些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