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谁都没想到,郑直对众人如此坦荡,所谓的摆几桌酒根本就是借口,整个望凤楼今夜不接待任何外人,只招待翰林院的一众清贵。这还就算了,每桌花费十两银子都下不来。各种山珍海味流水般的送上来,不等诸位清贵吃几口,又有新菜送上。
酒水更是品种多样,京师之“黄米酒”,蓟州之“惹酒,”永平之“桑落酒”,易州之“易酒”,沧州之“沧酒”,大名之“刁酒”“焦酒”,应有尽有。
若不是朝廷礼法,再招来舞姬就真的圆满了。
席间郑直不管之前有啥仇怨是否相识,都挨个敬酒。哪怕是今个儿来看郑直出洋相的顾鼎臣和谢丕,也被郑直敬了一杯。
待曲终人散后,有马车的自然被喝的摇摇晃晃的郑直亲自送走,而没有马车的翰林则蹬上了郑直租来的马车送回家。
这一晚上花的没有大几百两银子下不来,不是没有人说怪话,可更多的人却冷眼旁观。很简单,人家敢花出来,就不怕有人在这事上做文章。更何况,谁都晓得,郑宽之前是经商的,郑直上科落第之后也去经商了。更有消息灵通的晓得藁城药市,皮市,瓷市,避暑山庄都是郑直的产业,如此也就讲得通了。
“卑职就是觉得人敬俺一尺俺敬人一丈。”回到家难得准备自个躺着的郑直就被一位恶客扰了清梦。王岳,内官监右监丞,目下在太子跟前随侍,地位比刘瑾高。郑直去年在清宁宫时与对方有过几面之缘,却没有说过话,没法子人家是大忙人。
“郑勋卫不懂‘守拙’二字,难道连郑侍读也不懂?”王岳无语。
他的差事已经接了多日,可郑直行踪一直飘忽不定。为了不堕了威风,直到今日,小答应送来消息,郑直今夜在望凤楼摆酒,王岳估摸着对方今个儿指定在家,这才寻了过来。
“卑职叔父劝过。”郑直尴尬笑笑“今个儿上午还劝来着,可卑职瞅见这么多翰林官给俺脸面,就忘了。时才回来时,还挨了骂。”
郑宽怎么会不懂,偏偏这就是对方让他做的。郑直实在搞不懂,郑宽不是要他低调吗?咋闹出来的动静比郑直原本的打算还要大?别看他如今身价四千万两,可谁让祖上是山西人,直到如今吃过最贵的席面也就那年昌国太夫人大寿时的五两一桌的席面。就那已经是极其豪奢了,不曾想这次郑宽定了请这群穷酸一桌十五两的席面。
对此郑宽的解释是“廉台堡迟早有人会拿出来说事,与其到时自说自话,不如目下就让人晓得,俺家有银子。如此,俺们都在翰林院,谁也挑不出错。”
郑直听懂了,不同于他头疼医头,脚痛医脚。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郑宽目下就在为几年乃至十几年后布局了。毕竟当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郑宽和郑直有银子时,他们就是再奢侈一些,也不会有人揪着不放。
王岳哭笑不得,片刻后正色道“太子教令。”
郑直赶忙跪下。
“郑勋卫乃文武全才,忠孝之臣,着赏赤金镶宝富贵牡丹花头面、赤金镶玉荣华茉莉花头面各一套。”王岳一边宣令,一边按照‘太子’要求,留心观察郑直反应。
只是郑直虽然好奇东西在哪,却并没有失态。头面两套?这不会是太子从皇后那里偷来的吧?毕竟这种女眷的东西,太子哪里找,对方又没有银子买。待王岳宣令结束后道“卑职谢太子赏赐。只是这都是卑职应该做的,哪敢领赏。”
“郑勋卫怕不是嫌弃太子赏赐的太薄吧?”王岳笑着问。
郑直赶紧喊冤“雷霆雨露,俱是太子赏赐,卑职哪敢嫌弃。可做人要知足,如今俺侥幸得了状元,已经算是得了天大便宜,若是再以此为功劳邀赏,岂不是贪得无厌的小人?”
“郑勋卫。”王岳对于郑直这段话还是认可的“咱家比郑勋卫多吃了几年米,劝一句。皇家的赏赐,给你的,必须要。不给你的,不能要。”
郑直精神一凛,尴尬的笑笑“如此,如此,卑职就多谢太子厚爱了。”心中却对王岳有了不满。
他之前只晓得‘皇帝赏赐的必须要’,却根本不懂‘皇帝没有赏赐的不准要’这个道理。倘若提前懂了,哪里会落到这种地步。
王岳很满意郑直的反应,笑着将郑直扶起来“郑勋卫是不是还琢磨这勋卫的差事咋办?”
郑直回了一声,洗耳恭听。
“要咱家讲,何必在意呢?没有人给个说法,不就意味着多了一份工钱?难不成郑勋卫嫌银子多了扎手?”王岳点拨一句。
“卑职惭愧。”郑直低下头,行礼。王岳这次真的只是代表太子?
这种疑问,待送走王老公,见到了被四个下人抬进来的两口大箱子后,终于有了答案。满满一箱首饰,却只是一副头面的,一共有三十七件首饰。另一口箱子里同样是琳琅满目,虽然用料不一样,却也是一副头面,拢共三十七件首饰。除非把清宁宫太后的首饰偷了,否则凭借太子根本不可能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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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讲,王岳是借着太子的名义为那头猪猡传旨,让他日后做禽兽。回报就是日后某一日准他娶双妻,可那头猪猡再有二年就死了,坚持的到吗?
“俺不做禽兽,不做。”身穿青袍,缝着一半熊罴,一半鹭鸶的胸背,郑直站在乾清门前大吼“俺就想要双妻,然后和六房娘子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要是有机会,再把黄嬷嬷偷出来,俺就知足了。若是再骑一骑皇后,俺就心满意足了。最多再压一压太后,俺就更……你个猪猡瞅不惯那三个老贼自个和他们咬啊,干嘛折腾俺?你个猪猡咋不早点死?”
“喊啥?”郑直喊得口干舌燥,突然一位身穿红袄,披环臂铠,腰挎朱红鱼皮鞘银妆红绦穗儿短刀。面色黝黑,满脸沟壑,却双目炯炯有神的老卒站在乾清门前看着他。
郑直一愣,四下瞅瞅“俺还奇怪,咋胆子这么大,连心里话都喊出来了。”凑了过去,小心翼翼问道“这二年不见,你咋又龙精虎猛了?”对方自然是老郑直。只是相比上次相见,如今的老郑直仿佛换了一个人,头发虽然发油却是乌发,膀大力宽,魁梧奇伟,瞅着打死一头牛也不在话下。
“是啊,龙精虎猛。”老郑直自然也认出了对方,摊开他布满老茧的双手瞅了瞅,冷笑“记住,杀光兴王府。”
“啥?”郑直不知所谓,这次老郑直倒是不荒淫无耻了,可给他的感觉似乎带着滔天恨意。
“不管你在啥时候,记住杀光兴王府。”老郑直看着身着怪异胸背的郑直,目光阴冷,不带一丝感情“替二娘,二嫚儿,锦奴,言奴,小迷糊报仇。尤其是兴王世子,朱厚熜,别一下弄死他,一刀一刀来,千刀万剐了。”
“莫动怒,莫动怒。”郑直怕对方一激动醒了,赶忙道“你给俺讲清楚,毕竟那是亲王府……”
“肏,怂货一个。”老郑直不屑的四下打量周围“你那是啥时候?弘治十……八年……”
“弘治十八年。”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看得出这次老郑直的记忆力,思维都没有退化,身体相比前几次,好的太多。唯一不妥的是,整个人怨气很重。
“明年弘治八月那头猪猡就死了。”老郑直抽出腰间短刃放在一边,直接坐到了乾清门前,伸伸手“来根烟。”
郑直赶紧掏出烟递给老郑直,又拿出火镰为对方点上火“那跟兴王府啥关系啊?孙淮南害死二娘她们了?”
“别打岔。”老郑直语气强势“听俺讲。十九年下半年太子登基,然后俺就被刘健那个老匹夫打发去了南京。刘老公当政那几年,俺也跟着刘健那群老匹夫闹腾过,结果被夺了职。好在刘老公瞅着这么多年情分没杀了俺,让俺回乡了。等刘老公被他们搞死以后,俺又跟着六叔一起复出。可是那帮子穷酸不认俺有抗刘之功,也不让俺回翰林院,之后十来年俺就在真定老家安安稳稳的过活。直到宁王造反,俺才重回京师担任兵部右侍郎。就在这时,武宗……就是太子也死了,偏偏他没有儿子。按理讲嫡枝不能绝嗣,咋也该给武宗过继,可杨廷和那个老不死的不答应。于是就选了兴王府朱厚熜那个小崽子做皇帝。那小崽子属狼的,翻脸无情,到京师第一日就要追封他亲爹。大伙都反对,有了刘太监那一遭,俺哪敢掺和,就没吭声。结果小崽子夜里就派人来拉拢俺,俺本来就跟杨廷和有仇,那时候六叔已经没了,俺哪敢掺和,干脆两不相帮。结果,结果……”老郑直愤愤不平“没几日,两边都骂俺,俺瞅着风头不对,就又致仕了。杨廷和当时光顾着逼着那个小崽子认弘治那头猪猡做爹,没顾上俺。过了三年,那小崽子斗赢了杨廷和,不晓得咋就记起了俺。挑了俺几处错,把家抄了,发配到了肃州卫永远充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