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时,郑直和江侃跟随城内百姓一同登上南门城头瞅了瞅城墙外边。此刻城南外的滹沱河河道乃至附近的抽分厂已经被淹没在大水之中,溢出的河水不时拍打着城墙。由大门被浸没的深度推测,城外已经足足一丈深了。可这不是全部,天空依然下着雨,不过是细雨。
“我感觉后继乏力。”回去路上江侃一边说一边仰望天空,任凭雨水打湿他的脸。
“俺也是。”郑直忧心忡忡,却不再言语。
“你又犹豫了,又缩了?”江侃进屋第一句话就是追问。
“没有,俺讲了,俺们只有这一次机会。雨一停,官府一定会派人进山一探究竟。就算找不到俺们的痕迹,俺们的筹划也暴露了。俺的人已经准备好了。”郑直低声道“关键这水进城,才只淹没到身子,根本无法达到之前期许的高度。”
因为城墙的原因,一旦城墙塌方,那么真定府城相当于另一座回水堤。周长二十四里的回水堤,水位自然不可能还是一丈,至多一人高而已。
“不管了,我刚得到消息,城外抽分厂那边要把这几个月的税金送进城。”江侃点上烟“估计是那个太监想要坐船进来,咱们两家人一起借机会从水门出城。”
“行。”郑直想了想“船到廉台渡回水堤,俺在那又挨着学堂修了处院子还加固加高了围墙。多坚固不好讲,不过总是个落脚点。”
“我知道。”江侃应了一声,突然问“我怎么感觉咱们拿错剧本了?”
郑直不明所以“啥意思?”
“没事,到了那再商量。”江侃敷衍一句。
事情从一开始就超出了他们的筹划,江侃已经想明白为何这么点雨竟然能够引发如此大水了,就是那座简易堤坝。自从建成以后,一直在蓄水,也就是讲这个月真定下的雨全都在此时被放了出来。他不喜欢意外,因为这意味着未来的不确定。一般小说情节,坏蛋遇到这种事,可不是个好兆头。
郑直却顾不上深究,起身告辞。他的事情很多,首先就是确保祖母,还有三奶奶,十嫂的安危。其他人……李娘子,唐姨妈。其他人……徐琼玉那个贱人。其他人……都不重要。还是那句话,你也配。还有那个书香,简直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要不是为了孩子,早就处置了。
昨个后半夜家里就没有安稳,早早地已经收拾妥当。郑直回来的时候,众人正在吃饭。他也顾不上多讲,找到翟仁“吃完饭,所有人带着东西去水门那边,俺已经让他们准备了地方。到了那东西不要卸,一有消息,就上船,让祖母,几位长辈嫂子还有她们跟前的人先上。船上俺都安排了家丁,由三哥和朱千户看着,都是俺们本卫袍泽。谁不老实,直接扔下去。”
翟仁瞅了言语中透露着狠辣的郑直应了一声“十七爷呢?”
“俺们家不是逃跑,郑家有人要留在府城。”郑直‘大义凛然’的回了一句。
翟仁也不晓得该咋讲,十七爷是有主意的。他也是才通过蛛丝马迹推断出的,十七爷手底下还有一群亡命之徒,这话甚至连枕边人贺嬷嬷都不敢讲。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出去一趟就弄回来数万两银子,心软的,手慢的人做不来的“要不要禀告太夫人?”
“不用。”郑直直接回绝“先瞒着,瞒不住再讲。”
果然,下午,水门打开了,运送进来一直储存在南关码头抽分厂银库内的税金。待官船过后,城内有本事的富户则一窝蜂的搭乘搜罗来的各式小船涌出水门,生怕慢了受到拖累。
郑家的一行人在外围十艘小船的警戒下,搭乘两艘花船改的应急船出了水门,来到早就等在外边的大船旁登船。
郑仟眼瞅着周氏被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搀扶登船后这才放心。看驶向第二条船的花船上还有妇人也等待被抬上船,有些好奇“那是谁?咋还抱着刀”
“俺家十七哥的近身侍女,孙二娘。那刀是十七哥的。”朱千户低声回了一句。讲实话,他不喜欢留在船上,可是也晓得,郑直把家眷留给他照看,已经是最大的信任。因此,一直尽心尽力完成对方的托付。
郑仟自然也听人讲了唐奴娇因为这个孙二娘昨夜骂郑直的事,有些不以为然。不讲那是五房的家事,就是身份也不妥,那个孙二娘不过是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奴婢。想来,唐奴娇完全是借题发挥。
可是他也不能指责,因为唐奴娇从郑直那里刮来的银子很大一部分都给周氏治病了。他是正经武夫,不善货殖,又拉不下脸,因此对唐奴娇的所作所为,只能选择无视。
“三爷,奴婢需要几个人照看太夫人的东西。”锦瑟走了过来。
这次大水来的凶险,非同以往,所以之前太夫人放在府城的东西都要带走。毕竟水火无情,谁也不晓得日后会如何。
“大郎,你派两个人给锦瑟姑娘吧。”郑仟说是负责全家周全,可是手下的人全都掌握在朱千户手里。当然出去了一圈,郑仟也有心得,这次就顺势将几个平素亲近他的同袍还有他们的家眷带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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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千户应了一声,去调人了。
锦瑟闲得无聊,瞅见第二条船旁聚拢着一群人,好奇的探身张望。
“轻点,你轻点。”孙三娘伸手拽开一个憨丫头,自个补上赶紧捉住担架“别急啊,慢慢的,回去都有赏钱。”
几步之外的李娘子有些无语,扭头看向身旁的书盈书展“你们愣着做什么?给蘅芜开路,快点,别让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
书盈有些为难,瞅了眼不吭声的颦颦,硬着头皮跟着书展忙活去了。
“书南,快点,给蘅芜姐姐备热茶,这天气寒气重。”李茉莉赶忙吩咐身旁的书南。
书南应了一声,转身跑了。
扶着担架的王娘子翻了个白眼“好了,好了,听三娘的,慢慢走,下舱的时候一定要慢。”
担架上的孙二娘对周围的一切根本不关心,怀里抱着一大二小三把神锋,想着上船前那个狠心人讲的话“养养得了,家里一堆事等着呢。”
她太懂郑直了,有啥事都装在心里。能让他讲出这句话,意味着对方离不开她。有这句话就够了,她一辈子都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