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直这一次在察院待得工夫依旧不短,直到初更时分,才醉醺醺的走了出来。回到刘三租的地方,谢国表已经等着了。
“这事还是那些江西人搞得。”郑直一边揉头,一边道“也不晓得从哪打听出来的,王巡按经此回京,就拦轿喊冤。这不还想着往徐县尊身上引。”
他如今对于两头骗越来越在行,明明只是借着相送的名义在王绶那里混了一顿饭,还舔着脸现写了一幅字送给人家,结果回来却变成了他与王巡按如何艰难勾兑。郑直就是吃定了谢国表连凑到王绶面前的资格都没有,才敢明目张胆的胡言乱语。
谢国表虽然经验丰富,奈何一直上不得台面,对于亲民官和抚民官之间的关系一直是雾里看花。如今听了郑直半真半假的话,根本无从分辨真假。况且他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赶紧道“不晓得会不会连累徐县尊?”
“这事来的凶险,奈何不是时候。王巡按要卸任了。”郑直点上烟锅“不过案子会交到府里,你让那三家赶紧把产业藏好吧,董知府俺不熟。”一边将从王绶那里旁敲侧击得来的消息再加工之后讲出,一边不动声色的想要引导谢国表故技重施。董阳的那点违禁品太少了,所以才能完好无损的从隆庆当将东西赎回来。如今另外三家出了事,按照做生不做熟的道理,顺理成章的就该将东西往隆庆当送。董阳四人长期在保定府称王称霸,一定产业不少,将三家的好东西都吃了,这才符合他解元的名头。反正到时候有得了好处的徐骐背黑锅,谢国表难不成还有胆子找徐骐对质?
“那三家的产业俺傍晚的时候已经让他们去隆庆当典了。”谢国表指指门外的马车“如今所有典票都在车里。”
郑直没有吭声,等着谢国表的下文,同时盘算自个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他早就提醒了田掌柜准备,再加上典价一般都比质押物原价便宜,所以郑直并没有意外。可是对方主动这么做,就让郑直感觉他刚刚的上蹿下跳如同一个丑角。
“俺投靠公子本是想着尽心尽力,可是却连番让公子费神。”谢国表恭敬道“那里还有董家的典票,董佐郎太张扬了,这次就让他在牢里好好歇歇吧。”
郑直一愣,不确定的问“老谢,可是要把他们四家的产业都送给俺?”
刘三这一阵在清苑也不是白待的,最起码对董阳四人的产业有个大概的估算。据他所知,隆庆当应付三家产业已经勉为其难,若是再加上四人中产业最多的董阳,根本不可能。
不同于旁的当铺,在典时,只是中间人角色,隆庆当仗着资金雄厚一直是用自有资金先典,然后视情况再出手。那么这四家咋典的?
“正是。”谢国表回答的很干脆“国表求公子莫要舍了在下。”这一步原本是他打算鱼跃龙门之后,自个享用的。可眼见着三家产业就要被周围恶狼分食,同时他在郑直眼中的作用受到牵连一跌再跌。终于决定,趁着四家还有点东西能够在郑直面前卖个好价,赶紧出手。
“你是不懂你值多少银子!”郑直并没有如同以往一般虚伪的客气,大伙都不是傻子,戏演过了就会适得其反“俺实话告诉你,从始至终郑行检都没打算弃谢经历不顾,只是董佐郎,俺力有未逮。确实打算不管了。”
格局一打开,一切就都不一样了。郑直让谢国表随喜在董阳四人的产业典票里拿,那多少就给他多少。
谢国表也不扭捏,选了五十顷城外良田,城内处城外各一处美宅,还有一些古玩字画。
郑直没有假惺惺的再塞给对方什么,而是当着对方的面,开始查看所有典票。很快他就发现了猫腻,这些典票的典价低的出奇。城外一块一百亩的良田,竟然只要一两银子。城内一座三进大宅,只要一两银子,满城一座绸庄竟然还是只要一两银子。
“这是勋贵之家逃避抄家的惯用手段。”谢国表看郑直不懂,解释道“如此两边都有利可图。”
郑直想了想,大概懂了。抄家之时,典出方的这些产业因为已经典给旁人,所以按照惯例是不计入财产之中。待风头过去,典出方可以赎回,再高价转让。按照规矩,赎价须是典价的两倍,因此典价越低越好。
而隆庆当用很少的银子就拿到了这些土地店铺,就可以转租得利,就算日后四家赎回也赚了一倍。
按照刑律,这就是不当得利,罪名不轻。想来若不是他早有托付,依着田掌柜的脾气,断不会答应的。
不得不讲,谢国表的投名状纳的太狠了,狠到郑直都迟疑是不是该推翻之前的决定,直接做了他。没法子,董阳等四家经过这么多年的积累,汇聚下来,在保定府各处足足有良田两千顷,店铺、宅院九百间,还有一大堆的古玩字画,文房四宝都被谢国表做人情送给了他。可以讲,董阳四人在谢国表的策应下,除了现银之外,其余的都被郑直吃的干干净净。
郑直都没想到,他布商真定的筹划还没有影子,竟然已经完成了布商保定。可是他并没有高兴,反而又头疼起来。无它,步子迈得太大,他又没人了。
究竟要不要将保定的买卖托付刘三或者另寻他人再组一家商号,他还拿不定主意,可是单凭刘三肯定无法胜任商号掌柜的位置。
不过眼下他要做的是赶紧回府城,事发突然,他要和边璋商量对策,同时让崇恩庆赶紧带着人来保定一趟。于是当夜,柴娘子遭了殃,被郑直折腾个彻彻底底。毕竟是旁人的娘子,露水情缘,郑直自然毫不怜惜,占够便宜够。待第二日一早,他就头也不回的带着朱千户等人启程。
虽然那些文书很重要,可是郑直却拒绝了刘三增派人手的提议。很简单,一来,董阳等人产业不少,可是签下的典票却真的不多,一辆马车就足够带走了。二来,刘三这里人手也不多,更重要的是,为数几何拿得出手的人里,有朱千户埋得钉子。倘若刘三点了出来,他带走还是不带走?带走了,谁晓得刘三有什么勾当?
不同于去的时候,无法确定行程,回程郑直几人相对轻松一些,甚至有空闲投宿驿站。如此在在望都县翟城驿歇了一夜后,初八入夜后,郑直等人来到了新乐西乐驿投站。如今治安虽然好了不少,可是依旧有强盗活动。郑直又不是拿不出投宿的银钱,车上的那些典票倘若散落出去,他就亏大了。
虽然如今已经出现举人随意征调驿站驿卒的事,可大都是本乡本土。况且郑直也不愿意抛头露面,四人交了银子,就搬进了驿站一处偏僻院子。
“俺们去年回来时候住的那处院子如今住着的是位大官人,家仆就有几十个,还有镖师。”朱千户从驿丞那里回来后,把刚刚瞅见的当趣事讲给郑直。
郑直却没兴趣,无它,他正盘算如何利用后日在藁城举行的河道募捐来扩大郑家,更准确的讲是他的影响力。
钟毅讲过,做买卖的最高境界是‘花别人的银子,办自个的事。’既然如今襄王府疏通河道之事势在必行,那么他就试着用人家的银子,买好名。可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杨儒都晓得用乌合之众来壮声势,他自然也晓得。
所以他还打算借着机会,在这次会上提出组成一个‘善会’,宗旨自然是修桥补路做好事。藁城境内横亘着滹沱河,将辖地分成两块。不是没人想过修桥,关键是滹沱河暴虐无常,根本没法修,当然主要还是缺银子、缺造诣高深的工匠。他也不需要修多好,只要修出来的桥能过人,就行了。
可是究竟该谁出面呢?长房?凭啥?三房?他也配?这时候若是虎哥在就好了。
正胡思乱想,院门被敲响。守门的家丁问了一声后,外边回答“在下新乐县民杜荪力前来拜望。”
家丁看郑直手势,打开门,外边站着一个穿着道袍的中年人。对方笑容满面,点头哈腰“小人去年与贵家公子有过一面之缘,还望通传。”立刻拿出一块银锭塞给家丁。
“等着。”家丁不动声色的关上门,扭头看向门后的郑直,将那银块呈送过去。
郑直笑着摆摆手,从茄袋中拿出一枚银稞子扔给了远处另一个家丁,轻咳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