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郑直笑着不再多言。谭郎讲的他确实心动了,可正如他讲的,强龙不压地头蛇,刘知府见他是因为官员要做出崇教的潜规则,而不是因为他有啥解元的名头。若是他不知深浅,踩过界,只会吃亏的。可是真定就不同了,本乡本土的,哪怕熊知府都要好好掂量一下郑家的分量了。
郑直突然有种想法,与其跑回京师,在那些勋贵豪门面前委曲求全,赚一些辛苦钱,为何不留在真定?宁为鸡头不为牛尾,彼时京师的勋贵不就是此时本地的举人吗?到时候良田秀舍,豪店吉铺,娇妻美妾……咳咳咳,总之都是俺的。
谭郎来的很快,找了三位本地的秀才做保人,签了文书后就带着银子走了。郑直心情不错,不由旧态复萌,回到小院后,让朱千户放风,自个则爬上西厢房,从墙头翻了过去。
刚刚绕过一片竹林,就看到几步之外,有个影子蹲在一株万年青之后。小李?强盗?郑直左右瞅瞅,蹑手蹑脚的来到这人近前,一拳打昏此人,迅速的开始搜检起来。不多时,就搜出来一张安阳县学执照。郑直借着月光,瞅了瞅,此人名叫杜明,是安阳县学的附生。继续搜检,除了一个没有几两银子的茄袋外,就是一根女子的金钗。就在他打算离开时,远处鬼鬼祟祟的走来一个娇小的身影。对方来到几步之外,瞅了瞅,低声道“公子,公子……”
郑直瞅了瞅身旁人事不省的这位,迅速的剥下了对方的道袍披在身上。应了一声后,走了出去。
再回来时,那个叫杜明的已经不知所踪,郑直撇撇嘴,沿着原路返回。和朱千户打了声招呼后,直接回了卧房。就手将两条针脚不错的肚兜扔在桌上,懒洋洋的躺倒在床。
果然如同话本里讲的那般,偷小姐都是从丫鬟开始下手。好在他选的时机很好一步到位,好在全程没有点灯,好在他给主仆二人留下了杜明的附生执照,他也算做了一件善事。
青涩的李家小娘子主仆自然比不上熟透的李娘子,郑直头中午就醒了,刚刚梳洗好,朱千户禀报,李遇阳带着一个人来了。
“这位是内子表兄吕方,在绸缎庄作了十几年的账房,内里的门当一清二楚。”李遇阳笑着为郑直介绍。
郑直很给面子的与对方见礼,按照他和李娘子协商的结果。这绸缎庄掌柜由李家出人,他派账房,彼此也算做到知根知底“日后就仰仗吕掌柜了。”郑直很给面子的拱拱手,毕竟是李娘子的表兄,若是怠慢了,他可有的受。
“郑解元放心,小老儿一定尽心尽力。”吕掌柜颇有些受宠若惊,赶忙回礼。郑直虽然不是河南的解元,可顺天府的名头比河南响亮多了。
“如此大善。”李遇阳赶紧咬文嚼字道“不如请郑解元移步俺家,大伙边吃边聊。”
“也好。”郑直自然晓得对方的意思,这买卖究竟如何运作,李家做主的是李娘子。
“找好了铺面?”李娘子对于郑直这个杀千刀的动作如此之快有些诧异,毕竟对方一向喜欢慢工出细活“哪啊?”
“锦绣庄。”郑直以手撑着脑袋侧卧一旁,拿着酒杯轻摇“契书等收了庄子就送来给娘子。”曲终人散之后,李娘子自然打发了大舅子出去。李遇阳不喜俗务,没多久也找了借口离开,然后就由李娘子和郑直当面锣对面鼓,合计买卖。绣庄的买卖郑直没打算瞒着,至于当铺和货栈则一个字都没有讲。
“东关那个?”李娘子扭过身询问,显然听过这家店,亦或者别有内情。
“娘子也晓得?”郑直一饮而尽“这家院子很大……”
“得了,另寻地方吧。”李娘子一把夺过郑直手中酒杯“这银子打水漂了。”
郑直一愣“为啥?”
“那是赵王府上蔡郡主的仪宾李瑜的产业,跟你一样,是个无赖子。”李娘子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你啊,也就在我身上逞逞威风,这做买卖真是不成的,那银子怕是要不回来了。”
郑直沉默不语。他懂为何这张明明本金连还债都不够,谭郎却迟迟不收铺子了。也就是讲,他被谭郎给坑了,关键人家似乎提醒他了,可他还是主动的,自以为是的跳了进来。
李娘子反而为郑直倒了杯酒,送到他嘴边“若不然明日我去……”郑直却已经封住了她的嘴。
这一次,郑直如同换了一个人,不再是温文尔雅的美少年,而是横行无忌一莽夫。
满地伤,落叶飘零断人肠,不解离别苦,空留枯枝伴夕阳。
因为这一耽误,直到下午郑直才懒洋洋的从李家出来,然后带着朱千户和刘三出了门。
“你这厮好不懂规矩。”滏字号是一家货栈,不过并不是经营陆路运输,而是河运。东家是一个年轻人,都不拿正眼看对面之人“俺都讲了,过段日子就会还。咋了?想逼死人啊?要钱没有要命不给。”
“唐东主可不能这样啊。”中年人委屈的哀求“人家都讲谭郎已经把你的铺子赎给了旁人,俺的账也不多……”
“住口。”杜东主一拍桌子,站在他身后的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立刻站了出来“俺不管他谭郎把账赎给了谁,俺烂命一条,大不了溅他一身血……”
坐在对面茶寮角落里的郑直皱皱眉头,果然,好东西却没有人要,是有原因的。端起茶碗一饮而尽,起身向外走去。
另一张桌子旁的朱千户赶忙追了出去,刘三则赶忙拿出钱会钞。
“小的刚刚打听了,这位的爷老子生前在湖广做过参政,回来之后,置办了不少产业,偏偏就这一个儿子。他老子在的时候,尚晓得收敛,自打三年前人没了之后,整日间吃喝嫖赌,产业都败坏了。 ”刘三凑了过来,将打探到的消息抖搂出来。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郑直不由想起了他誊抄的《大观园》中的一句话。原本以为在京师学了些本事,到了地方上就会如鱼得水。此刻才懂,他要学的还有很多。
“五郎何必唉声叹气。”朱千户低声道“不过就是个泼皮无赖,不要讲五郎,就是随便找个三郎这样营生的也能应付。”
郑直狐疑的看向一旁的刘三“此话咋讲?”
“大郎的意思是,这种耍浑的光棍,最怕的就是真正豁的出去的人。啥人豁的出去?在衙门坐在公房里的。”刘三解释道“破家县令,本乡本土的皂役胥吏随便一个都能弄死他。”
“这咋可能?”郑直对于知县和胥吏等可以整治这些光棍,啦唬没有一丝怀疑。却感觉刘三和朱千户讲的太过夸张了,弄死了人,那可不是小事。
他熟读《大明律》,里边对官员错判等都详细列明了一系列的处罚。就算如今《问刑条例》出来了,可以用钱赎罪,也会影响仕途。千里为官只为财,何苦惹出人命?
“五哥可听过‘淹禁’?”刘三没有反驳,而是直接道“抓了人,不闻不问 ,若是没有人给送饭,饿死了也活该。”
淹禁,指的是刑部、都察院、州县等衙门在受理案件之后,对犯人长期监禁而不判决或已判决却不执行的行为。
同时按照律令,罪囚除非家远不是本地的,否则需每日由家人提供衣食。
自古以来,淹禁就是朝廷明令禁止的行为,而家属提供衣食,则更多是为了威慑不法。可是‘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再好的制度,也需要人来执行。有时就连廉吏也不能免俗,为了惩恶扬善,经常有淹禁本地光棍以至于饿死甚众的事发生。
郑直想了想,笑了“去彰卫当瞧瞧吧。”